第二十六章(第4/5頁)

我知道被冷淡拋棄、站在另一個陰影裏是什麽感覺,眼前所見的怒火沖天、殺氣騰騰、毀滅性的可怕一幕卻超過了我的理解範疇。梅溫愛他的父親,愛他的哥哥——他怎麽能讓王後這麽做?他怎麽可能想要這麽做?

可他就是靜靜地站著,看著,我也找不到話來讓他動一動。

接下來,王後牽著她的傀儡所做的事,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

卡爾在她的控制之下,顫抖著,向前伸出了手。他全力反抗,用盡了他所剩的一絲一毫力氣,卻只是徒勞。這是一個他不懂得如何戰鬥的戰場。當他的手靠近了那柄鍍金的劍,從他父親腰上的劍鞘中把它抽出來的時候,謎底的最後一角揭開了。眼淚洇濕了他的臉,在灼熱的皮膚上蒸騰成水霧。

“不怪你,”提比利亞國王看著卡爾痛苦的臉,無意為自己的生命搖尾乞憐。“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兒子,這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該受此重罰,沒有人。我想象著自己呼喚閃電,它們凝聚在我手中,擊倒了王後和梅溫,救下了卡爾和國王。可就連我的臆想都肮臟血腥。法萊死了,奇隆死了,革命結束了。就算在自己的想象中,我也束手無策。

劍,舉上了半空,在卡爾顫抖的手中搖搖欲墜。這劍身作為儀仗禮節是極好的,但它的鋒刃寒光瑟瑟,鋒利無比。鋼鐵在卡爾熾烈的抓握下變紅了,鍍金劍柄在他指間慢慢熔化。金、銀、鐵,熔化著從他手中墜落,如同眼淚。

梅溫緊緊盯著劍鋒,一眨不眨,因為他太害怕了,無法看著他的父親的最後一刻。我以為你很勇敢。我錯了。

“求你,不要。”這是卡爾唯一說得出的話,“求求你。”

然而王後的眼裏沒有遺憾也沒有同情,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很久。當手起劍落、血肉橫流的時候,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國王的身體轟然倒下,頭滾出幾英尺遠;銀血四濺,在地板上聚成了鏡面般的一攤,漫延到了卡爾的雙腳。他扔下那把熔化的劍,落在石頭上鏗鏘有聲,接著跪了下來,把頭埋在手中。王冠哢嗒哢嗒地滾過地板,沾著血跡,在梅溫腳下停住,鋒利尖角上閃著銀色的液體,滴滴墜落。

這時王後叫了起來,號哭著撲向國王的屍身,而我差點兒為這荒謬的一幕放聲大笑。她改主意了嗎?她全盤失算了嗎?然後我就聽見那些攝像機打開了,重新開始運轉。它們從墻壁中伸出來,對準了國王的屍體,拍下的畫面看起來就像王後在為她死去的丈夫哀哭一樣。梅溫在她身旁叫著,一只手扶住他母親的肩膀。

“你殺了他!你殺了國王!你殺了我們的父親!”他沖著卡爾大喊。卡爾臉上隱隱有一絲冷笑,他竟忍住了把他弟弟腦袋擰下來的沖動。他是震驚得瘋了,不明白這一切,也不想明白這一切。但這回,我看懂了。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人們相信的是什麽。朱利安曾經教過我這一課,但那時我還完全不能理解。人們會相信他們看到的這一小塊畫面,由好演員和騙子造就的完美演出。沒有哪支軍隊、哪個國家,會服從為了王位弑君殺父的人。

“跑!卡爾!”我叫著,極力想喊醒他,“你非跑不可!”

這時亞爾文已經放開了我,電流又在我身體內積聚起來,它們在我的血管中流動,仿佛火焰穿過冰層。我擊中了金屬手銬,用電火花把它熔化,直到它從我手腕上掉了下來,但這無關緊要。我認得這種感覺,認得此刻在我心裏激起的本能。跑。跑。跑。

我抓住卡爾的肩膀,想把他拉起來,但這個大塊頭白癡一動也不動。我小小地電擊了他一下,剛好讓他回過神來,接著又大叫道:“快跑!”

他掙紮著站起來,幾乎要在血泊中滑倒。

我以為王後會跟我大戰一場,讓我殺死自己,或殺死卡爾。但她只是一直哭喊,在攝像機前面表演著。梅溫站在她旁邊,雙臂燃起火焰,做出要保護他老媽的樣子,甚至根本沒打算攔住我們。

“你們無處可逃!”他叫囂著。但我已經跑起來了,一邊拖著卡爾。“你們是兇手!是叛國者!你們必須接受審判!”

他的聲音,我曾經那樣熟悉的聲音,穿過門,穿過大廳,仿佛一路追捕著我們。我腦海裏的聲音混著他的聲音,一起吼叫起來:

無知的女孩,愚蠢的女孩,看看你的希望,他都做了什麽。

而後變成了卡爾拖著我,讓我跟上他的腳步。滾燙的熱淚夾雜著憤恨、惱怒、悲傷,蒙上了我的雙眼。我什麽也看不見了,除了被他拉住的我的手。他要帶我去哪兒,我不知道,我只能跟著他走。

腳步聲在我們身後響起,那穿靴子的踏步聲如此熟悉。官員、禁衛軍、士兵,他們正在四處搜捕,追蹤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