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6頁)

“梅溫王子。”他生硬,甚至是有些無禮地鞠了一躬。梅溫沒理他,把我徑直推進了朱利安的客廳。

朱利安的房間不大,再加上昏暗的光線和陳腐的空氣,就顯得更局促了。窗簾是拉下來的,隔絕了午後的陽光,地上堆著拆散的紙頁,滑溜溜的。屋子的一角燒著一只壺,插電的金屬板看來是代替了爐子。難怪我從沒在課堂以外的地方見過他,原來這裏足以滿足他一切所需。

“怎麽了?”他招招手,把我們往一對臟兮兮的椅子上面讓,顯然沒打算好好招待。我坐下了,但梅溫仍然站著。

我把亂糟糟的頭發撩到一邊,露出了那自證身份的閃耀紅旗:“伊萬傑琳可要得意忘形了。”

朱利安扭過頭,不自在地蹭著兩只腳,但這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梅溫。他們倆瞪著對方,好像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過節。最終他還是重新看向我說:“我不是皮膚愈療者,梅兒,頂多也只能幫你擦洗幹凈。”

“我告訴過你,”梅溫說,“他什麽都做不了。”

朱利安抿著嘴唇怒道:“去找莎拉·斯克諾斯。”他的下巴緊繃著,等著梅溫動彈。我從來沒見過梅溫這樣慍怒,即便是對卡爾也沒有。但現在,他和朱利安之間迸發出來的已遠不止憤怒,而是——恨意。他們徹徹底底地憎恨對方。

“請照做,王子殿下。”這頭銜從朱利安嘴裏說出來聽著就像是詛咒。

梅溫最終還是讓步了,悄悄溜出門去。

“你倆怎麽回事?”我指了指朱利安,又指了指門。

“也不是一兩天了。”他丟給我一件白色的衣服讓我自己擦臉。血跡浸染著纖維,成了暗紅色的一團。

“莎拉·斯克諾斯是誰?”

朱利安又一次遲疑起來。“一個皮膚愈療者,她會照顧你的。”他嘆了口氣說道,“她是我的朋友,一個小心謹慎的朋友。”

除了我和書之外,朱利安竟然還有別的朋友,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什麽都沒問。

過了一會兒,梅溫溜回了房間,這時我已經勉強把臉擦幹凈了,就是還有些黏糊糊的,有些腫。明天我得想法子遮住這些擦傷,至於後背怎麽樣,我都不想知道。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這些腫塊都是拜伊萬傑琳所賜。

“莎拉不是……”梅溫頓了頓,考慮著他要說的話,“她不是我會找的合適人選。”

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門就開了,我猜這個人就是莎拉。她安靜地走進屋子,眼皮都不擡一擡。不同於博洛諾斯那種血液愈療者,她的年紀驕傲地寫在了臉上,寫在每一道皺紋和凹坑、塌陷的兩頰上。她看上去和朱利安年紀差不多,雙肩下垂的樣子卻說明她其實要年長得多。

“你好,斯克諾斯夫人。”我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談論天氣。看來禮法課的作用是潛移默化的。

但莎拉沒有回答,而是在我的椅子前面雙膝跪地,用粗糙的手捧住了我的臉。這觸碰冰涼冰涼的,就像曬傷的皮膚沖著水。她的手指摸索著我臉頰上的傷口,出奇地溫柔。她很盡責,那幾道擦傷漸漸愈合了。我正要提到我的背,她的一只手已經滑向了傷處,有種冰塊一樣的東西滲了進去,緩解了疼痛。這一切只花了一小會兒,我就好得像第一次到這兒來時一樣了。更贊的是,我那些舊有的小傷小痛也都好了。

“謝謝。”我說。但她還是沒回答。

“謝謝你,莎拉。”朱利安低聲說道。莎拉飛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閃過灰色的微光。她略微低一下頭,像是最輕微的頷首。朱利安伸出手,拂過她的胳膊,幫她站了起來。他倆的樣子就像是在跳舞的一對搭档,只不過那音樂沒有別人能聽見。

梅溫的聲音打破了靜默:“這已經可以了,斯克諾斯。”

莎拉掙脫了朱利安的手,沉默和冷靜化為難以掩蓋的憤怒,她像一只受傷的動物那樣奪門而出,狠狠甩上的門震得那些地圖都在玻璃裱框裏抖了起來。朱利安的手也顫抖著,仿佛即便莎拉已經離開了也能感受得到自己。

朱利安極力掩飾,但顯然並不成功:他曾經愛過她,也許現在仍然愛著。他心神不寧地看著那扇門,好像在等著她回來。

“朱利安?”

“你們離開的時間越長,就會有越多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他咕噥著,揮手讓我們走。

“同意。”梅溫準備拉開門把我推出去。

“你確定沒人看見?”我摸了摸臉,現在已經又光滑又幹凈了。

梅溫停下來想了想:“不會有人說什麽的。”

“在這兒,秘密難以長久。”朱利安的聲音少見地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很清楚這一點,殿下。”

“你更應該明白這兩者的區別,”梅溫咬牙切齒地說,“秘密和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