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頁)

但是奇隆已經邁開他的大長腿往前走,我也只好小跑著趕上去。他走起路來左搖右晃,活像在地上畫龍,還美其名曰“抗暈船步法”,其實他壓根兒沒出過海。我想他就是在老板的漁船上,甚至是在河裏待得太久,才養成這樣的習慣。

我們倆的父親都被送上了戰場。我爸雖然身負重傷,少了一條腿、一個肺,最後好歹回了家,奇隆的父親卻是被裝在鞋盒子裏送回來的。打那以後,奇隆的母親就離家出走了,丟下兒子自生自滅。那時候奇隆食不果腹,盤桓在餓死的邊緣,竟還能沒事找事地跟我打架。我也就送一些吃的給他,這樣就不用和瘦麻稈兒對打了。十年過去了,他還好,至少是個學徒,不用面對兵役。

我們來到了山腳下,這兒簡直人山人海,大家推推搡搡地擠來擠去。觀看首星期五角鬥是法定強制的,除非你也像我妹妹一樣,是個“精英勞工”。為絲綢刺繡確實夠“精英”,銀血族就是喜歡絲綢不是嗎?即便那些警衛,也會被我妹妹經手的幾片綢子收買的。哦,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我們踏著石階往山頂爬的時候,暗影重重地壓了下來,逡巡在四周。奇隆有兩次要趕上它們了,但因為我還落在後面,便停下來等我。他低頭沖我一笑,暗淡的褐色的頭發拂過綠色的眼睛。

“有時我會忘了你的腿還是小孩的腿。”

“總比某人的小孩智商強多了。”我一邊不吃虧地反擊一邊往上走,還順便在奇隆臉上輕拍了一巴掌。他在我身後大笑起來。

“你今天比往日還要怨聲載道。”

“我只是討厭這些。”

“我知道。”他的低語裏閃過片刻莊重。

沒多久我們就到達了角鬥場,烈日當空,灼灼炙烤。這座角鬥場建於十年前,是幹闌鎮首屈一指的建築,其宏大壯觀令其他亭台樓榭望塵莫及。那聳立沖天的拱形鋼筋,幾千英尺高的混凝土墻體,足以使一個小鎮少女屏住呼吸。

到處都是警衛,黑色與銀色相間的制服在人群裏特別顯眼。這可是首星期五,他們沒工夫幹站著。他們配備著步槍和手槍,不過這毫無必要,因為按照規矩,警衛都是銀血族,而銀血族根本不會把我們這些紅血族放在眼裏。眾所周知,這兒沒有什麽平等。就算你一無所知,也能只看一眼就把我們區分開來:銀血族能站直——就這麽一個外表上的特點足矣。至於紅血族,我們的背是駝的,腰是彎的,為日夜勞作所累,為渺茫無期的希望所累,為命中注定的絕望所累。

角鬥場是露天的,裏面和外面一樣熱。奇隆一如既往地機靈,把我拉到了陰涼下面。我們是沒有座位的,只有一些長凳,而那些銀血族卻坐在上層的包廂裏,享受著舒適清涼。他們的包廂裏有飲料、零食,盛夏裏也有冰塊,還有加了襯墊的椅子、電燈,和其他我永遠無法靠近的享受。他們卻看也不看,只管抱怨著“糟透了的環境”。如果有機會,我會叫他們體驗一下什麽叫“糟透了的環境”——所有紅血族人就只有幾條硬邦邦的長凳,幾張尖聲嘯叫、亮得刺眼的顯示屏,鬧哄哄得讓人站都不想站一下。

“跟你賭一天的工錢,今天也一定會出現個鐵腕人。”奇隆說著把蘋果核扔向角鬥場。

“不賭。”我回敬道。很多紅血族人都會把他們的積蓄押在這場競技上,指望著多少贏點兒以熬過下一星期。但我不會,奇隆也不會——割開賭徒的錢袋可比真的下注贏錢要容易得多。“你不能那麽浪費錢。”

“只要押對了就不叫浪費。鐵腕人經常痛扁對手的嘛。”

在所有的對戰中,鐵腕人出現的概率至少占一半,他們的戰鬥力超強,比絕大多數銀血族人都更適合角鬥。他們看上去樂在其中,用超常的猛力把對手當作布娃娃般地扔來扔去。

“那另一方呢?”我猜測著銀血族可能派出的陣容:電智人、疾行者、水泉人、萬生人、石皮人——看起來都值得一吐。

“不知道哎,希望出現點兒炫酷的,那才有看頭。”

對於這場首星期五的盛事,我和奇隆的態度不同。兩個角鬥士互相廝殺、置對方於死地,我不覺得有什麽好看的,但奇隆很喜歡。“讓他們自相毀滅吧,”他說,“那不是我們的族人。”

他不懂這場對決的意義。這不是無心的取樂,不是給繁重勞役中的紅血族的中場休息,而是蓄意為之、冷酷無情的——示威。他們是在展示力量和權力——只有銀血族才能參與角鬥,只有銀血族才能在角鬥中幸存,你們不是銀血族的對手,你們配不上,我們高你們一等,我們是神。每個在角鬥場上登台的超人,身上都刻著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