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頁)

在雜市中穿行原本沒有這麽容易。但紅血族的市集是無足輕重的,所以攝像機和巡邏警衛在下層的布控都不多。然而我還是保持警惕,感知到了幾條穿透雜亂攤位和店面的監視設備電流。我很想把它們關掉了事,這樣就用不著尷尬地左躲右閃了,但那樣太危險。莫名其妙的故障可能會引來更多人的注意。警衛們身穿黑色制服,突兀地站著,實在是討厭。而等我們到了雜市的上層,來到城市地面之上,警衛的人數就更多了。他們大多無聊地看著忙忙叨叨的紅血族平民,但還是有幾個十分警惕,來回掃視著人群,搜尋著。

“彎腰。”我輕聲說道,一邊緊抓住卡爾的手腕。這動作讓我的手和胳膊躥過一陣緊張,於是連忙松開了他。

不過卡爾還是照做了,弓起身子,讓自己稍微矮一點兒。不過這可能不夠避人耳目隱姓埋名。一切都可能不夠。

“擔心他。要是他突然跑了,我們得有所準備。”卡爾對我低語,他的嘴唇幾乎能碰到我的耳朵。他在披肩的褶皺之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克朗斯。不過我哥哥緊攥著這個水手黨的衣服,他跑不了。謝德像我倆一樣,他不再冒險信任這個走私販了。

“謝德盯著他呢。你把頭低下去。”

卡爾咬著牙齒噝噝吸氣,惱火地一嘆:“看著吧,他要是想跑,三十秒就可以脫身了。”

不用問卡爾是怎麽知道的。按照人群移動的速度,三十秒足夠到達歪歪扭扭、搖搖晃晃的樓梯頂端,穩穩地站在雜市主樓層上。我現在已經能看見集市的中央了,就在我們上方,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讓剛離開黑暗的我們目眩。這兒的攤位看起來更穩定,更專精,也更有銷路。一個敞開的廚房正在烤肉,香氣四溢,饞得我直流口水——之前我只吃了一包腌魚。朽敗的木梁在我們頭頂之上搭成拱頂,撐起滿是補丁、破破爛爛的帆布屋頂。因為季節性雨雪的侵蝕,有一部分木質拱頂已經損壞了。

“他不會跑的,”法萊湊上來低聲說,“至少不會跑回伊根那兒。背叛水手黨,他會掉腦袋的。就算要跑,他也得等到出了城。”

“那就讓他走啊。”我實在不想再帶上一個紅血族拖油瓶了。“對我們來說,他已經沒用了,不是嗎?”

“要是他進了監獄,接受審訊,怎麽辦?”卡爾的聲音很輕,卻滿是威嚇,冷冷地提醒我們為了自保而不得不做的那些事。

“他的三個人都是為我而死,為了保我安全。”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面孔了,我也不想記住。“就算受折磨也不會怎麽樣吧。”

“任何所思所想都會落到伊拉·米蘭德斯手裏,”卡爾終於說道,“你和我比其他人都清楚,如果她抓住他,我們就暴露無遺了,哈伯灣的新血也難逃一劫。”

如果。

因為這個可怕的詞,卡爾想殺死一個人。而我的沉默即是贊同。更讓我感覺羞恥的是,我意識到卡爾說的沒錯。至少他不會讓我下手,盡管我的閃電能瞬間使人斃命。他把手伸進披肩裏,去掏那把藏起來的刀子。我的雙手縮進袖子裏,抖個不停,祈禱著克朗斯繼續往前走,腳下的步子別磕絆。那樣他就不會背後中刀,就因為鬥膽幫了我。

雜市的主樓層比下面吵鬧得多,聽覺和視覺都是過載的。我讓自己的感官收斂了一點兒,為了保持機警而摒棄掉那些無用的細節:頭頂的燈泡因為不穩定的電流而嘎嘎作響,電線接得一團糟,到處搖晃閃爍著——我的一只眼睛都抽搐起來了。攝像機的布控更密集了,對準了集市中央的警衛哨卡。它只比普通貨攤大一點兒,六面中五面帶窗戶,一面開門,木瓦屋頂,裏面塞滿了警衛而不是貨物。警衛太多了。我的恐懼急劇增加。

“快點兒,”我低聲道,“我們得再快點兒。”

我加快步子,超過了卡爾和法萊,就要趕上克朗斯了。這時謝德回過頭瞥了一眼,皺起眉頭,不過他的目光從我身上越過去了,越過了我們三個,盯住了人群裏的什麽東西——不,什麽人。

“有人跟著我們,”他喃喃說道,更緊地抓住了克朗斯的胳膊,“是海盜幫。”

我本能地翻起披肩,往後看了一眼。那些人其實並不難認:光頭,頭皮上用白色顏料畫著幫派圖騰——鋸齒狀骨拼成的骷髏。人群裏小心行事的海盜幫不少於四個人,他們跟著我們,就像一群老鼠跟著另一群老鼠。他們兩人在左,兩人在右,從兩側包抄過來。要不是情況棘手,我真會好好笑話下他們那混搭風格的骷髏頭。人們一見到他們就認出來了,躲開了,讓他們先走,讓他們去追殺。

其他紅血族很明顯是害怕這些小混混的,但我不怕。對那些在哨卡附近轉悠的幾十個警衛來說,這幾個暴徒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這些警衛可能是疾行者、鐵腕人、湮滅者——能讓我們流血、疼痛的銀血族。不過我知道,他們不像宮廷裏的那些銀血族——耳語者、閃錦人、靜默者——那麽危險。像伊拉王太後那樣可怕的耳語者是不會穿上低階的黑色制服的,他們掌控的是軍隊和王國,而不是這集市裏的一畝三分地。他們離這兒還遠呢——至少現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