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三十三章 愛君山嶽心不移(第4/10頁)

羅中夏見懷素久久不言,忍不住開口又問:“大師跟李白很熟嗎?”

“有一面之緣,不過勝知己多矣。”懷素看了他一眼,“你可知剛才若非蕉龍嗅到你身上有李太白的氣味,只怕才一踏進這綠天庵,就被那四條龍吃了呢。”

羅中夏這才知道,自己被褚一民擺了一道,差點莫名其妙地掛了,後背不禁有些冷汗。

窗外蕉樹林發出風過樹林的沙沙聲,間或有一兩聲鳥鳴,此時該是綠天庵世界的午後。懷素推開木窗,讓林風穿堂而過,一時間沉醉其中。他回過頭來,道:

“太白兄,你觀這自囚之地,卻還不錯吧?”

“自囚?”

“心不自囚,如何自囚?”

這種禪宗式的機鋒,羅中夏根本不明白,他只能傻愣愣地回答道:“那就沒的可囚了吧?”懷素拊掌大笑,贊道:“太白兄好機鋒!”羅中夏大拙若巧,無意中卻合了禪宗的路子。

“你可知懷素和尚為何在此地嗎?”

羅中夏搖了搖頭。

“你既然身負筆靈,想來該知道筆冢主人了?”

“嗯,聽過。”

懷素把頭轉回窗外,口氣全用第三人稱,似是在說別人的事:

“此事就是由他而起。那懷素和尚在臨終之時,有一位先生來榻前找他,自稱是筆冢主人,要把他煉成筆靈,說以後書法便可長存於世。懷素和尚愚鈍,一世不拘於酒筆,只求個自在,又何必留戀什麽筆靈呢。可筆冢主人再三勉強,於是懷素和尚撿來四片蕉葉,傾注一生寫下四個龍字,然後神盡而亡。一縷魂魄不散,用這四條龍字化成一尊退筆冢,自囚於內,以示決心,已經有一千二百余年了。名為退筆,實為退心。”

羅中夏默然,庵外那一番景象原來全是“龍”字所化,而眼前這個懷素,只是一個鬼魂罷了。為了不被煉成筆靈,拘束形體,他竟選擇在這方寸之地自囚千年,可稱得上是大決心了。“再三勉強”四個字輕描淡寫,不知後面隱藏著多少驚心動魄。

懷素擡眼看了眼青蓮筆,問道:“太白兄神遊宇外,縱橫恣意,青蓮又怎麽會甘心為筆冢主人之仆呢?”

羅中夏連忙解釋道:“這支青蓮,只是遺筆,真正的青蓮筆已經不在了。”然後他把青蓮筆雖名列管城七侯之一,卻從未受過拘羈的事情告訴懷素。懷素聽了,頗為欣慰,連連點頭道:“太白兄不愧是謫仙人,和尚我愚鈍,只好用此下策,太白兄卻灑脫而去,可比和尚境界高得多了。”

羅中夏心中一動,猛然想起那詩的第三句“手辭萬眾灑然去”,莫非是指這個?他一轉念,惦記著十九和顏政他們的安危,截口道:“大師,我此來是為了退筆。”

“退筆?”懷素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不錯!退筆。”羅中夏把此事前後首尾說了一遍,懷素笑道:“原來太白兄也未能勘破,來這裏尋個解脫。”

“希望大師能成全。”

“你覺得此地如何?”懷素答非所問。

羅中夏不知道他的用意,謹慎地回答道:“還,還好……蠻清靜的。”

“既如此,不妨與我在此地清修,不與世俗沾染,也就無所謂退與不退了。”

羅中夏被問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懷素還要說些什麽,忽然窗外景色一滯,在極遠處似乎有什麽聲音在呼喊著,令這綠天庵的幻景也為之波動。

懷素伸出指頭,在空中一劃,憑空截出一片空間,可以窺到外部世界的動靜。羅中夏只看了一眼,覺得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

在那個畫面裏,顏政和十九正在武殿之前拼命抵擋著褚一民、鄭和、諸葛淳等三人的攻擊,一邊朝著退筆冢狂喊:

“羅中夏,快出來!那裏危險!”

原來就在羅中夏剛剛進入綠天庵的時候,顏政居然動了。

在醫院臨走的時候,彼得和尚交給他一串黃木佛珠,交代說:“此去東山,兇險一定不小,這串佛珠是我的護身之物,雖然是後來補充過的,卻也凝聚了我一身守禦的能力,也許能派得上用場。”

這佛珠覺察到主人身陷險境,於是自行斷裂,黃木制成的珠子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竟像水滴入地一樣消失不見。過不多久,有淡紫色的霧氣蒸騰而出,籠罩顏政全身。長吉詩囊受這佛霧的幹擾,對他全身的控制力度有了輕微的減弱,顏政神志有些恢復,發現自己只剩下一根小拇指能動。

但這就足夠了。

他暗中勉強運起畫眉筆,貫注於小拇指上,朝著自己一戳,壓力登時大減。褚一民給他鎖上長吉詩囊還不足五分鐘,因此畫眉筆恢復到五分鐘前,剛好能去除詩囊的威脅。

顏政之前聽到諸葛淳的話,得知羅中夏中了褚一民的奸計,貿然踏入綠天庵,如今生死懸於一線。他是個爽朗人,雖然覺得羅中夏那件事做得不夠地道,但他有他的苦衷,只是過於輕信他人;如今身陷死地,自己是不能坐視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