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三章 浮雲蔽日去不返(第4/4頁)

遠處風聲帶來隱約的朗誦之聲,在都市裏最近才興盛起來的私塾,韋莊已經留存幾十年。筆靈是至性至學,才情之縱,所以為了能駕馭筆靈,這些詩書禮樂之類的修為必不可少。

據彼得和尚說,前些年村子裏建了小學,孩子們就在每天下課後再聚集到祠堂裏繼續讀書。不過韋莊的私塾不限於讀經,閱讀範圍廣泛得多,從《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乃至《搜神記》《酉陽雜俎》之類閑書,甚至還有撫琴、舞劍、圍棋等科目。筆靈秉性各有不同,既有青蓮筆這樣喜歡飄逸之才的,也有淩雲健筆那種偏好剛猛之輩的,所以韋莊廣種薄收,因材施教,以適應於不同的筆靈。外界那些淺陋之徒以為國學就是讀幾卷儒經、背幾段蒙學、穿幾身古裝,實在是膚淺。

遠處的草坪上可以看到十幾名各式裝束的少年,他們穿著長衫、運動服或者跨欄背心,有的捧書朗讀,有的舞刀弄槍,有的練柔身體操,甚至還有的手持碩大鐵筆懸腕在空氣中疾寫。

他們個個英姿勃發,氣定神足,只是彼此之間隱約有些緊張氣氛,各顧各的,很少見他們互相交談。彼得和尚微微一笑,這些都是韋家“熔”和“裁”字輩的少年才俊,都在為筆靈歸宗大會積極地做著準備,幸運的就可以一躍龍門,成為家中驕子。他不由得想起當年的一段往事,唇邊浮起一抹奇異的情緒。

兩人舉步前行,祠堂前的幾名族人事先知道他要來,也不上前搭訕,只是朝祠堂入口指了指。祠堂內堂正殿供著筆冢主人的那幅舊畫,與羅中夏在韋勢然家裏看到的一般無二;旁邊立著一塊古青石制牌位,上書“先祖韋公諱誕之靈位”。擡頭可見一塊暗金橫匾,上有“韋氏宗祠”四字,凜然有威。

彼得和尚一進門檻,立刻跪拜在地,沖著舊畫靈位磕了三個頭。他磕完第三個,還未及擡頭,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淳厚安穩的聲音:“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彼得和尚從容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雙手合十,望著眼前之人,“阿彌陀佛。”

準確地說,眼前是二人一車:一個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右手還在輸著液,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眉心劃下,直接連到脖頸下。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人的蒼老並非因為年紀,而是被長時間病痛折磨所致。他的身後還有一名穿著護士服的少女,她一手握著輪椅把手,一手還扶著吊瓶的架子。

這位老人與彼得和尚四目相對,兩個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祠堂裏安靜到幾乎可以聽到輸液管中滴藥的聲音。羅中夏站在旁邊,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外人。

老人把視線從彼得身上移向羅中夏,那目光如刀似鉤,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仿佛五臟六腑都被剖出來一樣。

“隨我來。”老人威嚴地說,他的聲音異常洪亮,和身體狀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少女推著老人轉身朝祠堂後院走去,彼得和尚和羅中夏緊隨其後。不知為何,羅中夏覺得他鏡片後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平靜,平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他們來到一間清雅的小隔間,這間小屋裏只擺了兩把檀香方椅和一面空空如也的書架。少女把輪椅擺正,恰好這時吊瓶也空了。於是她拔掉針頭,細心地用一片膠布貼在針口處,然後擡起吊瓶架,沖彼得和尚鞠了一躬,臨出門前還不忘把門給帶上。

此時屋子裏只剩下他們三個。老人顫巍巍擡起手來:“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彼得和尚躬身一拜:“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