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22頁)

現在,曹敬讀取的不僅僅是一個符號,或者一張臉,他讀取的是整個“醫院”。

短短十幾秒內,他從死者與活人的思維與記憶中汲取了天量的碎片、本能、習慣和潛意識。這些紛繁復雜的信息流只有一個主題,就是這家醫院。從醫生到護士,從病人到家屬,從護工到清潔工人……他們中沒有人能完全了解這家醫院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扇門和每一把鑰匙,然而曹敬卻將他們每天上班下班,每日工作的行動與習慣匯總起來,形成了巨細靡遺的信息圖。

在這一刻,曹敬對這棟建築物的理解已經無人可比,變成一頭對這個人造的巨大迷宮了若指掌的米諾陶。

如果吳曉峰在現場,也會為我擊節贊嘆的。曹敬不無苦澀地想。這種高級技巧他只聽吳曉峰泛泛提過,他說這需要長期的訓練,天賦和練習缺一不可。

頭腦漲痛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代價,他將這些折磨一股腦兒地打包丟進另一部分頭腦,不去理它,他已經發現了更重要的獵物。

曹敬找到了梅和勇的心靈。

就在那裏,黑沉沉的,散發著深黑色的波長。巨大的、搏動著的鐵的心臟,昂然地跳動著,輻射出巨大的赤裸裸的原始欲望。難言的、扭曲怪異的、絕非常人的心靈。

怪物……

曹敬冷靜地盤繞在它周圍,啜吸怪物散發出的貪婪欲望的波長。它正在進食,大快朵頤,沉浸在蹂躪豐美肉食的快樂中。周圍的星光一個個黯淡下去,曹敬似乎遠遠地聽見報警器的聲音,那些是有人心跳停止時,監測儀器發出的自動警報。他聽見護士在走廊裏奔跑的聲音,在嘈雜的腳步聲中,有一個沉重的腳步,這個腳步走得很慢、很慢。

他聽見過這個腳步聲。

在他曾經構築的夢魘中,那個在夜晚走進公寓樓,一間房間一間房間打開,用屠刀砍殺睡夢中羔羊的殺人魔的腳步聲。他曾經被姐姐抱在懷裏,在噩夢中聽見的這個腳步聲。慢悠悠地、不急不躁地、得心應手地收割生命,他最深夢魘中的腳步聲。

呼……

重症加強護理病房區域。

梅和勇站在走廊邊上,為推著擔架車的醫護人員讓開路。他喜歡觀察這些人徒勞地拯救將要熄滅的生命,他覺得這些舉動非常可笑。一只黑貓從他面前走過,彎曲的尾巴微微翹起,和他一樣冷眼旁觀。橙黃色的瞳孔將梅和勇映在其中,這一點讓殺手略微不快,他想伸手去掐貓脖子,但貓迅速跑遠了。

醫院走廊裏為什麽會有貓?

他犯了一個錯誤,將注意力放在這只黑貓身上的時候,他沒聽見背後走來的腳步聲。當利刃出鞘的時候,梅和勇才轉過身,但來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他看見一柄又細又薄的利刃,從一根簡陋的警棍中抽出來。

下一瞬間,這枚短刃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那個穿著海軍大衣的青年抱住他的肩膀,右手狠狠推動了兩下,在他的心臟上劃出一個交叉的十字,然後拔出了短刃。

梅和勇深吸一口氣,下一瞬間,短刃又刺進了他的脖子,血頓時噴了出來,將宣傳洗手要訣的貼畫染成了紅色。

有人在尖叫,尖叫聲此起彼伏,逃跑的腳步聲雨點般傳來。

尖叫、恐慌,曹敬沐浴在激烈的外部情感沖擊下,奮力將插在梅和勇脖子裏的短刃往後推。堅韌的肌肉被扭曲的刃口咬開,曹敬的右手虎口流下血來,他握得太緊了,以致自己的手也被刀刃割傷了。

這一刻,他和梅和勇面對面,只有二十厘米的距離。兩人臉上的表情極度相似:沒有憤怒、恐懼這些激烈的情感表露,只有冷靜地咬緊牙關互相審視。

梅和勇體內的鮮血好像沒有窮盡般被動脈擠壓出來。一聲悶響,曹敬手中猛地一輕,他和老姜在車間裏打出來的短刃從中間崩斷,只剩下十厘米左右。兩人踉蹌著跌倒在地,身受重創的梅和勇想要抓住曹敬,卻被他一膝蓋頂開,曹敬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梅和勇,緩緩爬了起來。

他的手現在才開始顫抖。

“我抓住你了。”曹敬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他一邊說話,一邊體會著對方的衰竭場範圍。曹敬目前沒有感受到特別強烈的衰弱感,所以他判定梅和勇沒有使用那種能夠吸收他人生命力的恐怖能力。

梅和勇沒說話,他一只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按住脖子上的刀傷。只是這兩個傷口太大了,又深又闊,曹敬沒留手,血咕嘟咕嘟地從他的手指縫裏不停冒出來,場面看上去駭人至極。在血汙中,他只是專注地觀察著曹敬。

他是……我想起來了,那個市教育局的小子。但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梅和勇的目光移向斷裂的手工短刃,然後又看向曹敬脖子上的束縛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