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問心

“可惜了,若伯道能潛心鉆研學問,此生成就,恐怕勝我十倍。”

這已經是蔡邕第三次說這話,或許是彌留之際,記憶混亂,亦或者意有所指,陳默耐心的聽著,偶爾會跟蔡邕說些學問上的事情。

老人家一輩子宦海浮沉,但做學之心,卻從未有過半分懈怠,蔡邕拉著陳默的手詢問道:“伯道,你說,我輩做學,究竟是為何而學?”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思考過,陳默自然也是,而且不止一次。

“以前呐,有個弟子與我說過,他做學,便是為聞達於諸侯,為一展所學,亦為高官厚祿。”蔡邕帶著幾分追憶的神色澀聲道:“當時很憤怒,但如今想來,如今天下士人,雖然都說無意這高官厚祿,但又有幾個能不為名利所動?不過自欺欺人爾。”

博學如蔡邕,都久歷官場,又何況他人?只是這麽直白的將真話說出來,確實與如今的觀念相悖,漢人講究一個含蓄,實際上就是我不說,但你得給,而且我還得拒絕,最後做出一副是被你誠意打動的樣子出仕。

挺累,但莫說士人,尋常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像那種真的視名利如浮雲的人不是沒有,但太少了,就像禰衡,博學多才,為何見人就譏諷?不說全部,但多半也有求名的心思在裏面。

“可惜,當初不能正視己心,反而責罰他一頓,這師徒情分自然也就淡了。”蔡邕有些遺憾道。

“郭嘉?”陳默恍然,看著蔡邕倒。

“嗯。”蔡邕嘆了口氣:“此子天賦不在伯道之下,只可惜為人有些張揚,為師當年也不能如他那般灑脫,看的也不如他那般透徹,後來將其薦於伯道,其實也有私心在內,希望能緩和這師徒關系,只可惜……”

蔡邕顫巍巍的從榻下取出一枚竹簡道:“如今他既投奔了曹操,想來也是不願見我,他日若是得見,便將此書贈予奉孝。”

陳默接過竹簡,點頭笑道:“若有機會,默便將他抓來,親自聆聽嶽父教誨。”

蔡邕看了看陳默,搖頭道:“老夫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嶽父說的是哪般話?您只是累了,修養些時日,便會好。”陳默連忙搖了搖頭道。

“確實累了。”蔡邕嘆了口氣,看著陳默道:“伯道,老夫一生未愧對漢室,這份忠誠從未有過動搖,生為漢臣,死後若列位帝王不棄,願再做漢鬼!”

“嶽父今日怎盡說這些喪氣之言?”陳默有些無奈道。

“時日無多,便當聽些老人嘮叨。”蔡邕笑道:“只是此乃老夫一生所願,但每個人都有自身之路要走,至於伯道未來如何走,有時候,人生在世,終究難由自身,老夫既死,那邊身死道消,伯道只需無愧本心便好。”

陳默點點頭,今日蔡邕談興很濃,一直拉著女兒和女婿說到傍晚,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陳默還在衙署,卻見徐庶臉色有些難看的進來。

“元直何故如此?”李儒看著徐庶,疑惑道。

徐庶默默地將一份竹簡遞給陳默道:“主公,漢史最後一卷尚未完整,恩師臨走前,希望主公能著人將漢史補全。”

“嶽父他……”陳默起身,看著徐庶皺眉道。

蔡邕走了,走的很安詳,陳默命人傳令三輔、並州、西涼,三州之地停止一切慶祝祭祀,衙署掛上縞素,持續一月以悼念蔡邕。

七日後,蔡邕下葬,陳默站在墳前,翻看著蔡邕留下來那最後一卷漢書,記載的是中平年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在蔡邕的漢書中,這一段時間乃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算是一個時段,也是作為漢書的最後一部。

或許老人家已經預料到什麽,只是這個結果,對於這位向大漢盡忠了一生的老人而言,必然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老人家一生在官場上的建樹沒有多高,晚年多半是在書院中著書教學,已經淡出了仕途,哪怕陳默手握朝廷,為一方霸主,但想來這樣的朝廷,並非老人家願意看到的。

他自然不滿,但又無能為力,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為大漢繼續盡忠,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

當初王允說蔡邕寫漢書會誹謗朝廷,但在陳默看來,蔡邕的漢書寫的很公正,包括後來董卓一生功過,陳默功過,並無偏頗或夾帶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葬禮結束後,陳默回來,蔡琰紅著眼睛,但還是如往常一般服侍陳默寬衣。

“夫人多歇息歇息。”陳默伸手阻住蔡琰,搖了搖頭,沒有過多的言語,這個時候,任何安慰都會顯得很蒼白。

人既然要死,為何要生?這個兒時的問題,陳默似乎有了答案。

蔡琰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接受,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雲思想要上前幫忙,被陳默阻住:“讓人看著夫人便是,這個時候,做些事情,或許能分散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