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銳利(第2/2頁)

見項羽並無解釋之意,也無更改軍令之心,諸將不敢有異議,各自領命而去。

黑也怕,哪怕有他家王姬的預判也不好使了,就好比誰都知道鬼屋是假的,可走一趟還是有不少人嚇得吱哇亂叫、心驚肉跳,而他們這個還不是假的,實打實的戰爭啊,每個人身上的血跡都還沒有擦幹凈,戰場上到處都是血色和屍體,這萬一要是有個萬一……

“唉,”王離軍營雖有乏食困境,但那是完好無損的二十萬秦軍精銳,是叫“胡人不敢南下牧馬”的虎狼之師,他們軍力勝於己方不說,還不同與章邯,剛敗過一場。

黑重重的嘆氣,心中憂慮卻也只得小聲道:“哪頭都打不過,哪頭緩過勁兒來了都能弄死咱,這也太難了。”

他們走在軍營中,若是大聲被誰聽了去,那就是未戰言敗,影響軍心士氣。

高看著巨鹿的方向,心中卻與黑不同,“王姬曾言‘抱必死之心則勝’,說的大概就是如今了。”高甚至還對黑笑了笑,道:“我們如今,可不就是向死求生?”

“唉。”哪怕又叫他家王姬說中了,可真真處在這個險局中,黑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次日一早,眾軍集結過河,早春的江風瀟瀟的吹著,吹起漳水的寒氣,吹得楚軍軍旗獵獵作響,也吹得黑面色發白。

“昨夜的‘向死求生’說早了!”看看軍旗,諸侯聯軍竟一個沒來!

高見此,也是心情沉重,他下意識轉頭去看項羽的反應,卻見項羽一臉堅毅,絲毫不因聯軍畏戰不出而暴怒動搖。

出發的時辰到了,項羽揮手下令,軍船有序向漳水彼岸行使,而項羽立在船頭,連眉頭眼皮都未有顫動,原本心慌不安的楚營諸將見此,也好似有了定心骨般慢慢沉穩下來。

有時候人得服氣天賦的存在,項羽就是天生的猛將,劣勢險境不能叫他膽怯,反而會叫他更加沉著鎮定,只要看見機會,不在乎那勝機多麽渺小危險,他會毫無畏懼的壓上一切,一往無前,把那一分勝算做成十分。

高不禁佩服而感嘆道:“不動如山,大將之風,不外如是。”

黑的視角一向走歪,他看著項羽光滑冷凝的下頜線,摸了摸自己長出胡茬的下巴,也感嘆道:“是鐵血將軍,也有鐵漢柔情。”

那光潔的下巴,便是他心中的溫柔眷念所在。

在這血氣彌漫、戰火硝煙環境裏,哪怕他們被百姓戲稱為光胡軍,也常常忘記打理儀容,偏偏那一位,自殺了宋義掌管兵權後,便刮了胡子,這麽些日子以來,除非日夜作戰不休,但凡空下來,哪怕形勢再危急,他便是不凈面,也要先刮了胡子。

他心中的情意同他猛烈的作戰風格一般炙烈熾熱。

等渡過漳水到了岸,黑發覺自己那話也說早了。

“他娘的,他奶奶的,柔情個先人板板喲!”黑壓著聲音,用在軍營裏學的各地方言自言自語般連番叫罵,緩解心中的恐懼害怕。

一頓飽飯後,項羽令每個士兵帶上三日的幹糧,然後竟然下令士兵們將所有軍船鑿穿沉入河裏,又把做飯的釜甑砸碎,連附近的房屋也喪心病狂的叫人燒得一幹二凈。

黑一番叫罵自我排解後,還是難掩悲懼,捶胸頓足道:“完了完了,都不用王離那頭使勁,咱們自己就把自己逼到絕境了。”

如今他們是真正的一點後路也無,連苟延殘喘、苟且偷生的機會都沒有,每人只有三日的糧食,前是王離軍營,後是無船之江。

高道:“你看看將士們。”

黑勉強從自我的情緒中抽離,一看便驚而失語,“這?!”

如此絕境之下,將士們竟一個個昂首挺胸,握緊武器的手指骨節冷硬分明,看著前方的目色堅毅狠厲,似要擇人而噬的野禽猛獸,帶著不懼同歸於盡的悍不畏死。

“這……”黑難得詞窮了,這士氣,這軍心,他仿佛覺得他眼前數萬萬士卒全都不是血肉之軀的人,而是用鋼筋鑄成的鋒利伐矛、殺戮器具,帶著如項羽般一往無前的銳不可當。

“有什麽樣的將軍就能帶出什麽樣的兵。”這一場巨鹿之行,高對項羽平添許多欽佩,“是我們對向死求生的理解太過貧瘠了。”

人的軟弱,不僅表現在對人,也表現在對己,他們狠不下心將自己逼到絕境,也以為前頭的種種不利已然是絕境了,可哪知絕境後頭還有絕境。

項羽作戰的兇狠,此時他們才窺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