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一樣的歸隱(上)(第2/2頁)

許樂輕輕轉動著茶杯,杯底和並不光滑的桌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他目光微垂落在渾濁的茶水裏,低聲回答道:“就算見了又如何?”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聯系到他這一生的遭逢,卻透著股令人心酸的無措味道。

懷草詩靜靜看著自己唯一的親弟弟,看著陽光穿透玻璃,照在他微黑的臉頰上,長長的眼睫毛上,發現時光並沒有在這張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不過和當年比起來——無論是聯邦英雄單人殺進帝國的當年,還是帝國太子在聯邦惘然無助的當年——顯得沉穩了很多。

懷草詩微微抿起唇角,很勉強擠出一個她自以為溫暖,實際上依舊霸氣淩人的笑容,盡可能溫和問道:“這兩年多時間,你是怎麽過的?”

作為左天星域的最強者,帝國皇位的天然繼承人,這位公主殿下自幼便沒有什麽兄弟朋友玩伴,那位高居於摘星殿的皇帝陛下是她的父親,但首先是帝國的皇帝,所以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許樂,面對一位家人,但從兩年多前確認這個事實之後,她就一直在努力,雖然笨拙,卻格外令人感動。

“我回了一趟東林,在那些灰蒙蒙的月礫中俯瞰草原裏的礦坑,我去過百慕大,去找過當年和帝國合作的販人公司,本想去找那些人麻煩,結果發現那幢大樓早已經被林半山摧平了,所以後來我來了帝國。”

懷草詩靜靜看著他,問道:“去過哪些地方?”

“我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看過很多風景。”

陽光溫暖而直接,許樂眯著眼睛,微笑望著玻璃上的浮塵,腦海裏浮現出逃離聯邦後,這兩年多時間,在宇宙各處看到的壯美景色。

“十字星座壯觀的超新星爆炸遺跡,蘭波星地底的鹽礦坑道,崗頂星上那座青色的大教堂,當然,還包括離阪星上的赤潮,松果嶺的霧,我們身邊的桑海,這些你以前帶我去看過,但那時候我的身份是囚犯,我想以遊客的身份去看看。”

他轉過頭來看著懷草詩,說道:“既然從血緣上來說,我是帝國人,那麽我想自己需要多了解一些帝國的歷史環境。對了,我還去白槿懷氏的祖祠拍了幾張照片。”

“當了兩年多時間的遊客,去了這麽多地方,那麽你想找的答案應該已經有了。”懷草詩平靜問道:“是什麽?”

許樂笑著聳了聳肩,說道:“白槿祖祠禁止平民靠近,就算想買票都不能進,所以我是偷偷溜進去的。我覺得這個措施不夠好,不夠親民。”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懷草詩盯著他的眼睛,十分強硬。

在她的目光逼視下,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認真回答道:“不夠親民,其實就是我的答案。”

“所以?”

“所以……不喜歡。”

許樂回望她的眼睛,看著她眼眸裏的那抹光彩漸漸冷去,轉動茶杯的手指漸漸停了,說道:“我不喜歡平民不能進貴族餐廳,我不喜歡貴族可以隨意處死奴隸而不用擔心懲罰,我不喜歡那些在皇宮門口不停磕頭求神跡庇佑的病人,我不喜歡有的人吃肉,有的人吃草,吃肉的人有時候來興趣了就把吃草的人的肉吃了,我最不喜歡的是,在帝國到處都有人下跪。”

懷草詩仔細傾聽著他的話,沉默片刻後問道:“難道這和聯邦那邊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

“聯邦那邊至少表面上,絕大多數民眾不需要下跪,也許你認為這只是一件華麗而虛偽的外衣,但外衣總能禦些寒,被壓迫的民眾不至於全身赤裸站在寒冷的冬風裏。”

許樂繼續說道:“量變總能引起質變,衣服穿的多幾層,有時候便可以擋一擋收割者的鐮刀,也許你認為這種差別並不是本質上的,但我的看法相反。”

懷草詩端起漸冷的茶,無滋無味飲了口,忽然開口說道:“這個宇宙中從來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包括制度,只是缺少改變制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