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迫近

裴琰自長安迅速出發, 不顧老邁的身體,日夜兼程趕往前線軍營中。

張簡領河東軍奮力搏殺,雖靠著從前多年積累下的經驗與實力, 暫與突厥人旗鼓相當,雙方相持不下。

他本下了嚴令, 不許任何人在軍中提及睿王與安義康叛軍的情況, 可阿史那多畢早與安義康有勾連, 每一回對戰,都學著漢人作戰時敲起戰鼓,不但如此, 一面擊鼓, 還一面派了數十人列隊,齊聲高呼著將叛軍最新的消息當眾念出來。

如此反反復復,眼看叛軍進展堪稱神速, 朝廷狀況則岌岌可危,著實已動搖了軍心, 令許多將士的氣勢都漸漸短了。

幸好在張簡焦頭爛額之時, 裴琰趕到了。

他雖已多年不曾真正上戰場,到底還是軍中老人, 人人敬仰不已,更重要的是, 他身居高位,又年歲不小, 這時義無反顧披著戰甲親赴前線, 什麽也不必做,便已令軍中一片歡騰,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般士氣大振。

張簡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一半, 當即迎裴琰入主帳,將近來的戰況言簡意賅地匯報一遍,又對著帳中的沙盤說起即將要來的一次進攻。

裴琰早先便聽兒子說過阿史那多畢的情況,這幾日又仔仔細細將兒子寫來的東西熟讀於心,早已心中有數,迅速與張簡等幾位將領商定戰術與安排。

接下來一連多日,兩軍對峙下,河東軍一掃先前的疲軟狀態,一如這十多年來始終保持的水準,將突厥人打得漸漸有顯出弱勢。

阿史那多畢是年輕的新汗,從前與裴琰交手的次數屈指可數,雖早聽過他的威名,卻因他年歲不小而並未放在心上,如今交手下來,這才對這個老將軍忌憚起來,迫不得已暫將先前的猛攻策略改為持久消耗。

北方戰事有了進展,南面的情況卻愈發令人擔憂。

河南府調來的十萬人起先的確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拖住了十多日的時間。

可安義康此人奴隸出身,一路摸爬滾打,身經百戰才到了節度使的位置,不但心思縝密,十分有魄力,其行軍作戰更是不按常理出牌,令人摸不著頭腦。偏偏領援軍而來的幾位將軍都是正經熟讀兵書之人,這幾年沒經歷過真刀實槍的交戰,事事都照書中所學而來,才不過半月,先前積累的優勢便已通通沒了,狼狽之下,竟與各地守軍一樣變得不堪一擊。

叛軍很快越過刑州,攻至潞州。

消息傳至長安,終於連宮外的平民百姓都真正開始急了。

潞州已是河東道境內,再經澤州、絳州,便是蒲州。從蒲津渡越過黃河,便進了京畿道,長安近在咫尺。

城中與城郊的百姓中,有些膽小的、在南方有親屬的,已琢磨著是否要收拾行囊早些南下避禍。

宮外如此,宮中更是人心惶惶。

不但宮人們時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悄悄議論,嬪妃之間,也彌漫著沉重的氣氛。

如蕭淑妃、王昭儀、韋婕妤等入宮多年,年歲稍長的,尚能沉得住氣,那些才入宮不過數月的新人就不同了。

她們都還是花一樣的稚嫩年紀,許多人都是抱著滿腔的憧憬與希冀入的宮,如今有的人連陛下的面都未見過幾次,連紫宸殿也沒有靠近過,卻突然遭了如此大的變故,個個像天要塌了似的萎靡不振。

就連麗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她坐在寢殿中,一手捧著手爐,一手拿著鑷子往懸在一旁的銀香囊中添香料,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春月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馮禦女昨日傍晚主動去了紫宸殿,陛下連殿門也未讓她進便遣回來了。”

麗質也不知聽沒聽見春月的話,點燃香料後,將銀香囊的蓋蓋上,望著裊裊升起的青煙,好半晌才道:“他如今也沒這些心思了吧。”

橫豎一時半會兒有沒有別的皇子皇女已無關緊要了,前線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緊張,抱住手中的皇位才是最要緊的。

春月反映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他”說的是陛下。她走近些,輕聲道:“是呀,這幾日,陛下除了參加朝會,留在延英殿理政,還每日都去大角觀中親自焚香,連長安殿病得一日比一日重的太後和拾翠殿的皇子都顧不上,更不必說別人了。”

麗質摸了摸系在腰間的荷包,沒再說話。

她不必親眼看到,也能猜到近來眾人都過得惶恐不安。連裴濟也越來越忙了,每日都得往羽林衛營中加緊操練。

叛軍到了潞州,一旦接近蒲州,這大明宮便再要待不得了。眼看離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的心也懸得一日比一日高。

可除了緊張,先前預期的欣喜與興奮卻並沒有出現。只要一想到戰火已起,即便還沒親眼看到外頭被無辜牽累的普通人,她也感到高興不起來。

沒有外敵來襲,也沒有橫征暴斂的昏君令天下生靈塗炭,這一場大戰僅僅是起於皇室兄弟兩個之間的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