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風向

夜裏, 裴濟仍如先前一般,巡查完畢後,趁各處宮門關閉, 翻入承歡殿裏。

麗質白日得了他的允諾,窗也未關, 只坐在燈下耐心等著, 此刻見人來了, 面上一下便浮起笑意。

香爐煙氣裊裊,令屋中彌漫著熟悉的淺淡香氣。

裴濟二話不說,闔上窗便大步走近, 直接將她壓倒在桌案上糾纏起來。

已是初夏, 麗質又已梳洗過了,麗質身上的絲羅裙薄薄一層,連外頭的罩衫也沒有, 輕而易舉便被他剝了個幹凈。

被堅實有力的身軀壓制著,麗質只覺他身上灼熱逼人的氣息好似要將自己燒透, 一張才洗凈的白嫩的面頰不覺蕩起緋色, 撫著他胸膛的指尖也愈發輕柔。

她隱隱察覺到他眼底的郁色,卻已被他擺弄得無暇思考, 只能拋開一切雜念,盡力與他貼近。

到底年輕力盛, 他仿佛一身用不完的力氣。白日已打過一場馬球,又與她糾纏過一番, 夜裏再過來, 不見半點疲色,仍是精力旺盛,昂揚不休。

二人從桌案轉到榻上, 又拿了外間的巾帕擦過身,最後一同臥在床上時,又一番溫存,裴濟才稍露出饜足之色。

他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抽出空去,拉過夏日薄被,蓋在二人胸腹處,沒多說話。

麗質歇了一會兒,待覺力氣恢復了些,才撐著他的肩微微擡起身,問:“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裴濟雙眼凝視床頂,握住她擱在自己胸前的手將她拉到胸口處趴著,輕嘆一聲,道:“今日你我離開清思殿後,的確出了些事。”

他遂將李景燁與太後、杜衡的事說了一遍。

“陛下與太後,與杜相間的嫌隙由來已久,我雖早想過會有這樣一日,可不想竟來得這麽快。非但如此,我還聽說,陛下竟不知何時迷信起那個從民間尋來的道人袁仙宗,甚至連禦醫開的藥也不服,只用那人煉的丹藥!”

如此行事,只怕不但令群臣失望,更會給有心之人以可趁之機。

“我本想勸一勸,哪知——”

他話到一半止住,麗質卻已明白了,無非是被李景燁頂了回來。

麗質沉默半晌,慢慢翻過身去,與他並肩仰躺,一同望著床頂。

“如此處置,倒不如一刀砍了來得幹凈利落。”

裴濟本因杜衡之事而感到心中復雜難言,聽她如此說,卻是一愣。然而細思片刻,便回過味來,嘆一聲,喃喃道:“是啊,利落些也好啊。”

當今這位聖上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那是從小便由先帝與一眾東宮屬臣嚴格教導出來的人,二十年來循規蹈矩,恪盡本分,稍有差錯,便會被屬臣們上本規勸。

做了皇帝後生出逆反、厭惡的心思本在情理之中。這也是為何,他父親身為宰相之一,在政事上從來與杜衡一條心,卻同時又默許他這個兒子不跟從朝臣們的隊伍,反而成為陛下的心腹與左膀右臂——皇帝年輕氣盛,又被壓制得久了,總是需要有人站在自己的一邊,而這些人,不該是蕭家父子那樣只擅阿諛奉承的小人。

逆反的心思就如一顆細小的種子,深埋於土壤間,悄悄生根發芽。

若長出一顆脆弱的幼苗,只消費些力氣連根鏟除便好;或者幹脆長勢迅猛,一下成為合抱之粗的參天巨樹,令旁人無法撼動。

怕只怕根已深埋,樹卻弱小,不論面上如何摧殘,都拔不去內裏的根本。

便如當今聖上,對頑固不移的舊臣們芥蒂頗深,一心鏟除,然而二十多年的壓抑下,循規蹈矩、瞻前顧後早已深深刻在骨子裏,成了本能。

若對杜衡幹脆狠心些,雖看來殘忍,也讓人心寒,可於一些暗懷鬼胎或容易倒戈之人卻是一記強有力的震懾,要掌控住朝局反而容易些。如今這樣,雖打擊了杜衡,卻令人寒心有余,震懾不足,不上不下,最是要命。

麗質側目,望著他憂心又若有所思的模樣,忽而覺得自己從前有些小看這個少年郎了。

他在朝中無甚自己的勢力,又因年紀尚輕,於大事上一向鮮少出言,雖已有戰功傍身,又有光明前途,可到底還顯稚嫩,與他父親那樣實權在握、威望頗高的股肱之臣相去甚遠。

然而先前見他還能從蒲州的事情裏嗅出異常,今日又在帝王權術與朝局把控上想得透徹,登時有些刮目相看。

她能看清此中關節,是因身在局外,又早已知曉後事,而他卻身在局中,對未來一無所知,如此,足見其敏銳洞察,非同一般。

夢境裏的他,面對叛軍來襲,一心保護李景燁的立場從未動搖過。可這樣一個胸有丘壑的年輕郎君,心裏當真不曾有過一絲野心嗎?

“盛世出賢臣,亂世出雄主。三郎,若讓你選,你願生在太平盛世,還是烽火年代?”

裴濟面色一凝,隨即側過臉來,端詳著身旁那雙不含一絲雜質,正笑意盈盈望著自己的美麗眼眸,心底下意識生出一絲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