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歸府

車廂裏只姊妹二人, 蘭英拉著麗質仔細地端詳一番,這才慢慢確信她並非安慰自己,隨即放松下來。

想起方才消息傳來時, 叔父一家驚訝又恐慌地神色,她不禁輕笑一聲:“三娘, 你可沒瞧見叔父與叔母方才的臉色, 瞧得我實在解氣!”

說著, 她又有些擔憂:“你能回來,於我自然是好事,我再歡喜不過, 可陛下那邊, 會不會降罪於你?”

麗質也斂下神色,仔細想了想李景燁的反應。

她並不擔心李景燁會突然責難她。

他親手將她從親弟弟手中搶來,又不顧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封她做了貴妃。如今的她,除了是個尋常的嬪妃外, 更關乎他身為皇帝的顏面。

他從來最重體面, 不願讓自己明君的形象染上汙點,明明厭惡老臣們, 卻為了自己的顏面,連政見相左時, 反駁的話也不願直說,而要借著蕭齡甫等人的低劣手段暗中表明態度, 讓老臣們主動退讓。

他當初廢了那樣多耐心才將她帶進後宮, 令臣子們不敢再當面提及此事,如今又怎麽會打自己的臉?

他才不會承認是自己當初做錯了。

就連將她遣回娘家,用的也是那樣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在乎的, 是他今日反常的態度與反應。

從前的李景燁雖也多疑敏感,卻也會按捺情緒,隱忍不發,不像今日這般沖動脆弱。

他似乎十分害怕賢妃同她說了什麽。

那模樣,倒有些像她在夢境中見過的,一年後的李景燁。

那時的他,與老臣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與太後、公主、其他宗室間也越來越疏遠,整個人逐漸陷入猜忌與惶恐中,又因思慮過重,身子虧空,終日惶惶不安。

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已悄悄提前了。

大約就是因為賢妃的事。

一時間,她既隱隱期待往後,又不由擔憂。

若能早點擺脫這一切自然再好不過,只盼中間莫再出別的岔子。

她捏捏蘭英的指尖,笑著安慰:“不會,不是什麽大事,阿秭不必擔憂。快說說近來在家中的事吧,叔母可有再為難阿秭?”

“她自然是不敢的。”蘭英不以為意地揚首,“從前我就不讓她討著好,如今有你在,她更沒這膽子了。況且,近來她為了堂兄的事,憋了滿肚子的氣,根本沒心思管我。”

麗質挑眉:“堂兄又做了什麽混事?”

“他還是從前那樣,日日到平康坊流連不歸,如今自以為做了駙馬都尉,更荒唐了。”蘭英掩唇笑了聲,眼眸中滿是鄙夷,“是與公主。”

她湊到麗質耳邊,壓低聲音:“公主才沒了孩子不久,叔母心痛難當,一心想要堂兄多往公主府去,盼他與公主同房,能再懷上一胎,可每次過去,都被原樣不動地遣回來,連公主寢居的門檻都進不去。

“叔母心中著急,生怕鐘家絕後,便忙著想替堂兄納妾,哪知公主別的不管,一聽聞此事,立即便命隨行的女官過來,將叔母與堂兄一番訓誡,嚴令其不準納妾。這兩日,叔母正為此氣得不輕,可偏生又膽小怕事,不敢與公主鬧,便盤算著要入宮見你,哪知你今日也回來了,她可得氣壞了!”

麗質聽罷,不由冷笑:“舞陽公主可從來不會忍氣吞聲,任人擺布,叔母既巴望著要做皇親國戚,自然也要受著這氣。”

那一家人一向好高騖遠,一心盼著攀附權貴,從此平步青雲,遇上李令月,也算遇上對手了。

“可不是!他們總想占盡所有好事。”蘭英下意識隔著衣裙撫了撫自己的腿,“當日堂兄娶公主時,叔母還曾妄想日後鐘家能像裴家一般顯赫。可她也不瞧瞧,舞陽公主不是壽昌大長公主,堂兄更沒有裴相公那樣的人品與才能,當真是癡心妄想。”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馬車便已到了秦國公府外。

鐘家人得了宮中的消息,此刻正都站在門邊等著,見車近了,忙出來相迎。

麗質先步下車去,又轉身扶住蘭英,讓她小心踩著杌子下來時能輕松些。

迎面的寬闊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與轆轆行車聲,由遠及近。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與秦國公府一墻之隔的公主府中,李令月的馬車正由眾多宮人、侍衛簇擁著,委蛇而來,經過秦國公府門外時,半點不曾停留。

鐘家人的臉色頓時都一僵,眼睜睜望著那一隊人走遠。楊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低低罵了聲“不守婦德”。

麗質聽在耳中,不由蹙眉。

蘭英在她耳邊輕聲解釋:“公主自流產後,便常往大慈恩寺去,說是禮佛,可不知哪來的風言風語,都道她與慧顯大師的那位扶桑弟子宣光關系匪淺,恐有私情。”

麗質想了想,的確憶起年關前,李景燁曾將慧顯從大慈恩寺中延請入大明宮明德寺為太後祈福誦經,那時李令月才流產,也仍撐著虛弱的身子留在宮中,守著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