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落水

裴濟僵立著, 忽然覺得被北風刮過的雙頰有些生疼。

他握了握拳,沉聲道:“她一切都好。”

李景輝面色有些模糊,一動不動凝視著他, 直到他幾乎克制不住心底的愧疚與復雜,要移開視線時, 才重新轉頭, 望向天邊孤月, 自嘲一笑,低聲道:“是啊,她是貴妃, 跟著陛下, 怎會不好……”

裴濟心底壓了滿腔的話,張了張口,終是一字也沒說。

此事已無解, 多說無益,反會令事更糟。況且, 現在連他自己都陷了進來, 哪裏還有資格說旁人?

二人在帳外又沉默了一陣。

裴濟垂眸道:“殿下,臣還要再召河東諸將交代事宜, 便先告退。”

說著,轉身往不遠處自己的帳中去了。

李景輝立在遠處, 望著他熟悉的背影,面色有些恍惚。

“殿下。”身後的帳簾被人掀開, 行出個魁梧威猛的身影, 停在他身邊,正是盧龍節度使安義康。

李景輝收斂心神,俊朗的面龐上神情漸漸陰沉起來:“子晦恐怕已察覺不對了。”

“想不到這位小裴將軍年紀雖輕, 卻十分敏銳。”安義康冷笑一聲,淺棕色的瞳仁中閃過厲色,“殿下,是否要動手?”

他說著,撫了撫腰間的佩刀,面目狠戾,意味深長。

李景輝蹙眉:“他是我表弟,是姑母的獨子,與此事無關。安中丞似乎有些逾越了。”

安義康默了片刻,緩下臉色,扯出個笑來,道:“臣不過是玩笑。小裴將軍是皇親國戚,臣怎敢在他面前輕舉妄動?殿下放心,此事臣會處理。”

李景輝這才點頭,面無表情道:“告訴阿史那多畢,先前商定的咱們都已做到,要他信守諾言,適可而止,否則,莫怪我大魏將士不客氣。”

……

邊境附近,大魏與突厥對峙多日,河東與盧龍兩軍合力,終於大獲全勝,將阿史那多畢重新趕回荒涼的北方。

緊繃的弦得以放松,兩軍上下歡欣鼓舞,當即於薊縣城外營地中烹羊宰牛,犒賞將士。

河東軍中本就有不少是從前與裴濟一同出生入死過兩年的舊將,眼下見戰事平息,自然因此而開懷,又知道他不日就要回長安,心中難免不舍,遂借此機會與他敘舊。

席間,一向不苟言笑的裴濟也知道眾人的心思,難得露出真心的笑意,不拘小節地與將士們一同暢飲,大快朵頤,半點世家子弟的架子也沒有。

幾個三十余歲的河東將領喝得半醉,在張簡的帶頭下,從人群中拉出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來,將他往裴濟身邊推搡。

“聽聞此次大將軍回京,要帶上幾位戰場上立大功的將士一起,可不能忘了魏彭!別看他才投軍數年,他可是從最普通的小卒當起,次次沖在最前,如今已升至旅長,下統百人,這回更是一人斬了十六顆敵軍的項上人頭!”

裴濟喝了不少酒,面色也有些泛紅,聞言不禁仔細打量起那個叫魏彭的來。

戰場上刀劍無眼,往日將士們雖驍勇善戰,能殺敵數十者也並非沒有。只是斬下頭顱,又比尋常的廝殺更難一些,若非平日操練極其刻苦,在戰場上又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鮮少有人能一舉取得如此不俗的戰績。

只見那人不過二十三四歲,身形魁梧,五官硬朗,原本被眾人推出時有幾分猝不及防,見他正打量過來,反倒不慌不忙,略一拱手,向他行禮:“拜見裴大將軍。”

裴濟見狀,頗有幾分欣賞,略一點頭,伸手令他起來:“一人斬下十六顆敵軍人頭,的確是少見的旱勇,張將軍——”

張簡本就有意提拔魏彭,聞言立刻心領神會:“魏彭此番再立軍功,我以為,當從旅長擢升為校尉。”

一校尉部可統三旅,算是給他先升了一級。

裴濟略一思忖,便輕拍一下魏彭肩膀,點頭道:“當得起。待隨我回長安,再稟明陛下,到時當能更近一步。”

軍中子弟多出身寒微,須得令他們看到晉升的可能,魏彭恰可當個典範。

張簡頓時眉開眼笑,又將魏彭往前推了推。

魏彭亦是掩飾不住面上的欣喜,當即單膝點地,向裴濟道謝。

這邊河東軍眾人正歡呼不已,另一邊的盧龍軍中,卻忽然一片嘈雜。

裴濟不由微微蹙眉,朝李景輝和安義康的方向過去。

只見一略顯瘦削的士卒被兩人扭在中間,不住掙紮著往這處來。

“殿下,此人方才行跡鬼祟,欲趁眾人松懈時,偷偷逃走,定是奸細!我等便將他扭住,搜出了此物。”

扭他過來的其中一人將兩張皺巴巴寫滿字符的紙奉上。

裴濟不通這些遊牧民族的語言,卻也看出了那些樣式簡單的文字正是突厥人中通行的從粟特文字演化而來的文字。

四下忽然靜了,無數雙眼睛都望向那個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