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爭執

樹蔭下,春月半蹲著身子替坐在大石上的麗質輕輕按揉雙膝周圍的地方,幫她減輕不少酸脹感。

麗質捏捏春月的面頰,示意她不必忙,一同坐片刻便好。

待雙腿好得差不多,二人正準備起身回承歡殿時,卻見不遠處,數個內侍正擡了步輦急匆匆行來,為首的正是何元士。

何元士一見她,忙上前來躬身陪笑道:“娘子在這兒,陛下知道娘子受了委屈,趕緊命老奴送了陛下的禦輦來,送娘子回承歡殿。”

麗質側目望去,果然見那步輦正是李景燁平日乘的禦攆。

這時候朝會方散不久,李景燁應還在宣政殿中與部分朝臣繼續議事,怎會知曉後宮中的事?

她笑著沖何元士道謝,又問:“陛下怎會知曉方才的事?我這裏本沒什麽,卻不敢打擾陛下的正事。”

何元士親自將她扶上步輦,命內侍們擡起前行,聞言道:“娘子不必擔憂,方才是小裴將軍從長安殿出來後,派人去說與陛下,陛下才命老奴前來的。”

“原來如此,倒是要多謝裴將軍。”

麗質坐在步輦上,唇邊掠過一陣若有若無的笑意,恰被頭頂用來遮蔽驕陽烈日的輕紗擋住。

這人實在有趣。

方才他說得那樣鄭重其事,仿佛真是個心如磐石,堅定不可催的人。

原以為他既然離去,便不會再理會她的事,誰知竟還是替她請了皇帝身邊的人來。

她恍惚想起夢境裏,裴濟與李令月成婚後的事。

李令月嫁他半年後,始終得不到他的半點情意與憐愛,自覺失望透頂,漸漸的便學著前朝的公主們,放浪形骸,不但夜夜笙歌,更公然在府中豢養面首。

長安城裏流言紛紛,既有道公主婚後放縱,有失體面的,更有道裴濟行事窩囊,不敢反抗的。

實則那時太後與皇帝都因此對他十分歉疚,屢次說起若他願意,便可將這樁婚事作罷。

可裴濟卻並無怨言。

他不但潔身自好,更直言,不論這樁婚事起因為何,既娶了公主為妻,便不會因故隨意拋棄,除非公主自願和離,否則他不會主動休妻。

他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麗質想,她的確不該對他逼太緊,是時候冷一冷了,否則便與李令月無異。

不一會兒便到承歡殿,已有司藥司的女官在外候著,見麗質回來,便忙著上來替她查看傷口。

因時間不長,雙膝只有些紅,還未變青紫。只是右手掌根的傷口滲著血絲,還夾雜了些許細小砂礫,處理起來費了些時候。

何元士並未急著走,直等女官替她敷完藥,又仔細問過情況,方領著人回宣政殿。

春月親自去送了回來,便一人坐在榻邊,執了柄團扇替麗質一下一下扇著。

麗質看著她竭力隱藏難過的模樣,不由伸手將團扇奪過來,對著她熱紅了的圓臉扇了扇,笑問:“這是怎麽了?誰惹我家春月不快了?”

春月擡眸看了看她,又飛快地移開視線,一雙滾圓的眼裏竟有些泛紅,聲音也難得有幾分悶:“沒人惹奴婢不快,只是奴婢覺得自己容貌醜陋,給小娘子丟臉了……”

麗質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方才李令月口不擇言時,罵了她一句“醜丫頭”,讓她記在了心裏。

春月是個可愛憨厚的小丫頭,臉與眼皆是圓圓的,雖算不得貌美,也絕不醜陋,只是時常會因右眼下那塊指甲蓋大小的胎記而暗暗自卑。

從前叔父一家雖待麗質與長姊蘭英二人不算好,卻也還將她二人當家中半個主人,鮮有人會當面斥責春月醜陋。

如今到了宮中,處處都是嬌花一般的小娘子,春月本就有些自卑,方才聽李令月當眾責罵,自然心中難過。

麗質正了臉色,從榻上坐起,一言不發將春月拉到銅鏡前坐下,自顧自從妝奩中取出胭脂,又拿來最細的狼毫,格外認真地在她面上那抹胎記上描繪幾筆,使之變成一朵五瓣梅的形狀。

接著,她又用鑷子夾起一抹金色花鈿,仔細貼在那朵五瓣梅的花心與花瓣上。

銅鏡中,春月睜大眼眸,愣愣望著鏡中的自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樣貌平平的小丫頭,眼下多了那一朵金紅相間,熠熠生輝的五瓣梅,竟一下變得俏皮靈動起來。

麗質捏捏她的手,望著鏡中的她,笑說:“傻孩子,容貌是父母給的,無法改變,可咱們稍加修飾,便能大不一樣,切莫妄自菲薄。那些拿別人容貌來說事的人,實在是因尋不到你別的錯處才會如此。”

春月呆呆地望著鏡中的麗質,眼眶漸漸泛紅,眼看淚水要落下,又忙伸手去兜住,生怕沾濕了那一朵梅花。

“小娘子心真善。”

麗質輕笑,拿了帕子給她擦淚,搖頭道:“我不是心善,不過是想帶著你一同活下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