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後

第二日一早,大長公主如往常一般起身,先送丈夫與兒子離府往宮中參加朝會,而後便是一番梳洗妝扮,到辰時將過時,從府中出發,乘上馬車往宮裏去。

到光順門附近,恰遇到散朝過來的裴濟,母子二人一同進了太後的長安殿。

正殿的坐榻上,太後正倚靠在瓷枕上,手裏拿著剪子修剪才從樹上折下的幾枝早桂。

因屋外日頭格外烈,宮人便在屋門處立了一道折屏,擋去大半陽光,投下的那一處陰影裏,帶著幾分涼意。

大長公主帶著裴濟進來,略一行禮後,便被太後拉著坐到一邊的榻上。

太後看來懨懨的,像是心神有些疲憊不快的樣子,見到大長公主母子才稍稍開顏,道:“你們可算來了,昨日我這裏才摘了早桂,做了些糖水冰鎮著,正等著你們來嘗呢。”

一旁宮人將幾碗糖水從冰鑒裏取來,送到大長公主與裴濟的桌案上。

裴濟瞧一眼太後,問:“天氣炎熱,殿下怎不飲?”

太後將手中花枝插進瓶中,輕嘆一聲,道:“我年歲大了,近來又睡得不安穩,吃不得這些涼的。”

說著,她又望著裴濟慈和一笑:“三郎啊,你年紀小,又要忙公事,快多飲些,舅母這裏給你備足了呢!”

到底是在自己膝下養過兩年,看著長大的孩子,太後待裴濟素來親厚,宛若第三個兒子一般。

裴濟笑道:“多謝舅母記掛。只是不知舅母可請女官來看過了?關乎身體康健,千萬不能大意,若是要喝藥,舅母也千萬忍著些,別因苦澀就不喝了。”

太後不由笑開,連連擺手道:“你這孩子,明知我最不愛喝那又黑又苦的湯藥,偏還拿話來堵我。”說罷,又望向大長公主,嘆道,“你的福氣好,生了三郎這麽個有孝心的孩子,比皇帝還知道關心我呢。”

大長公主眼神一動,聽出太後話裏對皇帝的不滿,放下手中瓷碗,問:“殿下怎麽了,可是又同陛下有不快?”

因為睿王的事,太後與皇帝母子之間僵了許久,聽聞先前稍緩和了些,可看今天的情況,似乎仍未好轉。

太後被她一問,才有些神采的面上又黯淡下去:“不過就是那些事。同吐蕃作戰,他執意用蕭家的人也就罷了,橫豎我也不幹預他朝政上的事。偏他還要將道觀裏那位娘子接到承歡殿去,這讓我這做母親的臉面往哪裏擱?讓六郎又怎麽面對他這個長兄?”

裴濟聽罷,不由微微蹙眉。

吐蕃的事,他早就知曉。

與吐蕃作戰並不鮮見,這一回規模也不大,由西域都護引當地兵力便能輕松平定。

只是事情傳到朝中,身為群相之首的尚書令蕭齡甫卻小題大做,將之當作一場硬仗來應對,其子蕭沖身為長安縣令,更主動請求出征迎敵。

尋常百姓只道宰相一門忠烈,竟願讓兒子親赴吐蕃那樣艱苦的地方上陣殺敵。

可在朝臣們眼裏,卻實在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蕭齡甫此舉不過是要為兒子蕭沖日後的仕途鋪平道路。在一場微不足道、必勝無疑的戰爭中立下軍功,往後升遷便能平順許多。

如此毫不掩飾地以權謀私,另外兩位宰相,尚書仆射杜衡與裴琰自然要反對。

偏陛下不顧勸阻,同意了此事。

眾人這才明白,興許此事根本就是陛下授意的。

蕭齡甫這個宰相本也是他一手提拔出來的。

先帝一朝,蕭齡甫曾因牽涉一起貪汙案被貶官外放,多年不得志。然此人擅巧言令色,宦海沉浮多年後,又借機調回長安。

這兩年來,因得新帝賞識,一步步升遷,終於壓過一眾元老,官居尚書令,成為群相之首。

如今蕭齡甫深得信任,女兒又已在宮中為淑妃,兒子自然也要操心起來。

裴濟聽父親裴琰說起此事,父子二人也多是不贊同,然皇帝到底沒犯大忌,又是繼位不久的新君,想掌握朝政無可厚非,遂也沒再堅持反對。

而另一位宰相杜衡則是太後兄長。事後太後對皇帝此舉頗有微詞,母子二人爭執過一回,後來也不了了之。

如今,皇帝竟又將鐘三娘接到了承歡殿,難怪太後要氣惱。

裴濟心神飄飄忽忽,一時想起那個女人,一時又想起兩位表兄,心中五味雜陳,也分不清是何滋味。

大長公主年輕時便與太後是閨中密友,後來做了二十多年姑嫂,說起話來也不見外:“我看陛下雖看著循規蹈矩,實則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殿下是長輩,有時說得越多,反倒適得其反。”

太後也不願多提,擺擺手道:“你說的是,如今我年紀也大了,他又越來越有皇帝樣子,哪裏還會聽我的。”

大長公主見狀轉移話題,望一眼裴濟,促狹笑道:“孩子大了,都要有自己的心思。殿下可知,昨日我在三郎那裏見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