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睿王

微風中帶著淺淡槐香,令麗質本有些混沌的腦海清醒許多。

她未急著回去,只借著此地些許涼爽意,細細梳理著眼前的一切。

夢中的情景大多斷斷續續,並不十分清晰,卻已足夠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

原本的麗質生在小門戶中,父母早逝,從小與長姊蘭英一同寄居叔父家中,常受刻薄,又因天生一具玲瓏軀殼,一張嫵媚面龐,反倒令她心底藏滿渴望。

她一輩子都在渴望別人真心實意的愛。

所以當天子不顧一切將她帶回宮中,封為貴妃,又對她恩寵有加時,她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後來,她成了長安城裏所有女子歆羨的對象,家人也因她雞犬升天。

她沉浸在繁華織就的美夢中。

直到三年後的扶風城下,才知這一切竟脆弱得不堪一擊。

寵愛她的天子拋棄了她,鐘情她的睿王侮辱了她。

只余月下沙土掩埋了一具枯骨。

倒是個可憐又可悲的女子。

夜色中,麗質一聲輕嘆,姑且算作對那女子的些許憐憫,隨即便覺她愚不可及。

情意也好,愛欲也罷,都不過眼前浮雲,若早看透了這些,又何至於含恨而終?

如今換她來,定要收斂鋒芒,以退為進,小心謹慎,做長久打算,才能避免將來的淒慘下場。

眼下,她正缺個破局的突破口。

她心中正思索著,身後便傳來一聲輕呼:“原來小娘子在這兒呢!”

麗質聞言轉身,就見觀中行來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娘子,生了張圓圓憨憨的臉蛋,右眼下有塊指甲蓋大小的朱紅胎記,正是從小跟在她身邊的婢女春月。

此刻春月面露擔憂,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道:“奴婢還以為小娘子又一人躲起來不願回去了。”

麗質輕聲笑了下,伸手捏捏春月的臉蛋,道:“不會,若我不回去,你又該吃不下飯了,到時面上這幾兩肉又得少了。”

她初來那一月裏,時常惶惑不安,想要逃離,每逢她一人躲起來,春月便急得茶飯不思,原本鼓鼓的圓臉也剝落了不少,直到這兩個月才重新養回去。

春月被她這一捏,臉紅不已,羞赧地望著她,說出的話卻十分真摯:“奴婢少吃些不要緊,只小娘子能好好的便足了。”

麗質有一瞬愣神。

她極少見到這樣發自內心的好意。

春月心眼實在,並未察覺她太多異樣,只道她是因婚事生變,被困宮中,才導致性情大變。

“傻孩子。”她低喃一聲,帶著春月往回行去,“我想開了,不會再那樣了。”

春月圓圓的臉蛋頓時舒展了,可緊接著,又皺起眉頭,低語道:“小娘子,睿王來了,就在小娘子屋裏。”

麗質面上的笑意頓時淡去。

已經是第三次了。

自她奉旨從王府離開,住進望仙觀中,睿王李景輝便時不時借故逗留宮中,更有兩回,直接避開眾人,悄悄潛入她屋中。

他從小在大明宮中長大,對宮中各處了如指掌,尤其望仙觀建在半山坡道上,多的是林蔭間不為人知的小道,更令他來去自如。

前兩回,他只在屋中與她隔著數丈距離,相對而望,默默不語。

可麗質知道,他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今日已經入夜,皇帝才離開不久,他便來了,儼然是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由閉目,深吸一口氣,沖春月道:“你到山下去尋裴將軍來,記得千萬不能教其他人聽到。”

此事絕不能鬧大,尤其不能傳到有心人耳中。

春月忙不叠點頭,又似想起什麽似的,悄聲問:“小娘子怎麽辦?”

雖然前兩回睿王並未做什麽,可她還是不放心留麗質一人應對。

麗質原本緊張不已,忽而見她如此問,竟是微微笑了。

她推了春月一把,輕聲道:“放心,你快些去,恰能趕上裴將軍下職,將他帶來,我便沒事了。”

春月聞言不再猶豫,提著衣裙便小跑出去了。

麗質立在原地,直望著她的身影消失,方斂去笑意,換上柔弱無錯的模樣,緩緩轉過身回去,一入園中,便猝然對上屋門處一道有幾分熟悉的身影。

“麗娘。”

那人似已扶著門框望了片刻,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喑啞與苦澀。

二人對視片刻,相顧無言。

他松開扶門的手,走近兩步,原本因逆著屋中燭光而有朦朧不清的五官在月色中漸漸清晰起來,正是她原本的夫君,睿王李景輝。

麗質不動聲色四下掃視一圈,見暫無旁人,方暗松一口氣。

她微垂著頭,避開他晦暗不明的視線,輕聲道:“已入夜,殿下不該來此,還是快些回去吧。”

李景輝望著她斂目閃躲的模樣,暗暗握緊雙拳,壓抑道:“麗娘,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