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演戲

入夜, 雖是盛夏,到底還是有些寒意。月娘去了,竹林小院裏的下人都被遣散, 只余幾個侍衛看守。內堂裏,雕花木窗緊閉, 案台上的燭火幽幽地燃燒著,將蕭承宴投映在墻壁上的影子拖長, 融入角落的黑暗中。

他端坐在團蒲上, 一向挺直的腰身也多了幾分蕭條之態。他抿著唇, 眼皮半搭, 靜靜地坐著。深紫色長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夾雜著幾根銀絲的長發垂下。手裏握著帕子, 輕輕擦拭被他攥在手心的翠玉簪子。

今夜的風很大,拍打在木窗上,吱呀作響。

身後的腳步聲突兀地響起時, 他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攝政王可要節哀啊, 如此傷心, 累著身子, 可就不妙了。”清越的女聲響起, 尾音往上勾, 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蕭承宴無動於衷,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只是用帕子擦過手中的簪子,冷漠地道:“夜已深,嫂有別,理當避嫌,還請太後娘娘莫要壞了規矩。”

他背後的女子輕笑了一聲, 慢慢往前走,揭下覆面的鬥篷,露出發髻上的鳳釵。

太後站在那兒,燭火打映在她的側臉,眼底的笑意卻格外明顯。她擡起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蕭承宴:“在這宮裏,你我就是規矩,還有誰能管,誰又敢管?”

她往前走著,眼神帶著深深的眷念,走到蕭承宴身旁,唇角勾笑,聲線帶著誘惑:“蕭寒死了,林月娘也死了,承宴,你還在顧忌什麽?”

她伸出塗著朱紅蔻丹的手,想搭上他的肩頭。墻壁上的影子糾纏在一起,可蕭承宴卻側過身,避開她的手。

太後眯了眯眼,手指還停在半空。

蕭承宴擡眼看著她,眼神古井無波:“臣說了,叔嫂有別,請皇嫂自重。”

說罷,他不再看她,轉過身,繼續擦拭手裏的簪子。

太後的手指一僵,片刻後又笑了笑,耐心道:“承宴,蕭寒已經死了六年了,他不會再阻撓你我,你不必再壓抑自己。”

蕭承宴不說話,她目光一轉,落在他手裏的簪子上,眸光微動,喉頭因為憤怒而嗚咽著。她攥緊手掌,極力壓下心頭的火氣,與他平心靜氣地道:“她屍骨未寒,你顧慮她,可以。但你有沒有想過我?我都將你讓給她二十年了,如今你我守得雲開,你還想著她作甚?”

她跪坐在他身旁,仰頭瞧著他,“承宴,我知道你是被逼娶的她,當年……”

她的話沒有說完,蕭承宴便打斷她:“夜已深,太後娘娘請回。”

看著太後的眼神慢慢破碎,他始終沒有一絲的情緒波動。

太後仰起下巴,嘴角顫抖,卻還是撐著自己最後的驕傲不讓自己失控,一字一句地道:“你難道真的忘了?忘了當年你與我在漠北,我們一道騎馬,一起練劍,出生入死。燕南關那一次,你為了救我,差點死了。”

她站起身,狠狠地甩開袖子,紅著眼眶看向他,“是你先喜歡我的,是你說要娶我的!”

案台上的燭火被窗戶縫隙裏透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暗,墻壁上一高一低兩道影子也跟著糾纏不清。

蕭承宴始終端坐在團蒲上,垂著眉眼:“兒時戲言罷了。”

太後身子一僵,幾乎快要站不穩,半晌,她往後退了幾步,手指抵在桌案上,嘲諷地看著蕭承宴:“什麽戲言?不過是你的借口!是你懼怕蕭寒,哪怕兄奪弟妻,你也不敢違抗他。你算什麽王爺?你就是個懦夫!”

蕭承宴搭在袖袍下的手收緊,擡眼看著雙目通紅的太後,平淡地陳述事實:“當年,是你要嫁給他的,也是你跟我退婚的。”

太後攥緊了桌角,喉頭因為痛苦而嗚咽著,卻避開了他的目光。燭光攀附在她的衣擺,唯有她的面容隱在陰影中,久久不語。

她是想嫁給蕭承宴的,她喜歡他,喜歡到用持劍的手去拿針線,晚上一個人躲著繡喜帕,掰著手指頭算他們成親的日子。

可就在她要繡完的那一晚,蕭寒來了。他喝了很多酒,外頭下著大雨,他就站在雨裏看她,渾身都是血。

她跟他不熟,也沒有同他說過幾句話。可她知道,他是是蕭承宴的兄長,是當今太子殿下。

她現在都記得那一晚的屈辱,他闖進她房裏,吻她,撕了她的衣裳,渾身都是酒氣。哪怕他喝醉了,她還是敵不過他的力氣。她只能哭著求他,他卻像是發了瘋。

她那天晚上一直清醒著,所有的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她睜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床頂。

而蕭寒只是穿上衣服,沒有跟她說一句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後忽地笑了起來,眼淚順著下巴淌下:“蕭承宴,我為什麽退婚,你真的不知道麽?我被你的兄長玷汙的時候,你在哪兒?你是個沒用的懦夫,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