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放任

博景台上的戲子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 坐席上的人看得入神。鼓點子敲了起來,咚咚地一聲接著一聲,洛明蓁只覺得懷裏的湯婆子都要被震掉了。身後的太後始終專心看著戲曲, 時不時輕笑幾聲,同旁邊的福祿閑聊, 倒是沒有對洛明蓁吩咐什麽。

饒是如此,洛明蓁還是覺得如坐針氈, 眼神慌亂地四處飄著, 連戲台上在演什麽都沒注意。這大冷天的, 特意給她來一出《馮延平》, 若說是無心為之,誰信啊?

她擡手給自己灌了幾杯茶水定定神, 一手捏著袖子,讓自己鎮定下來。反正太後沒說什麽,她也跟著裝傻充愣便可。

正上方的太後端起茶杯, 低頭輕抿了一口, 白瓷杯沿映出淺淺的陰影, 唯有目光似有意或無意地掠過洛明蓁。

也不知過了多久, 總算是熬到了退席, 洛明蓁松了一口氣, 正打算跟著司元元她們一道回去,還沒從席位上站起來, 就被福祿叫住了:“美人且慢,太後娘娘聽說姑娘在家時精通茶藝之道,正巧前些日子屬國來朝,獻了些新鮮茶,想讓姑娘幫著品鑒一二。”

洛明蓁一噎, 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她平日裏喝的都是大碗粗茶,哪兒會什麽茶藝?

不過她也知道,今兒她會不會烹茶不重要,人去了才是要緊。左右不過隨便尋到一個由頭罷了。

她禮貌地道:“太後娘娘謬贊了,我才疏學淺,不敢獻醜。”

見福祿眯了眯眼,神色微妙了起來,她又道,“太後娘娘才是個中高人,若是娘娘不嫌我愚笨,我倒想請娘娘指點。”

福祿嘴角的笑意加深,身形也放松了下來:“美人哪裏話,有人陪著聊天解悶兒,太後娘娘自是高興的。”

他彎下腰,擡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洛明蓁心下犯難,面上還是閑庭信步地跟著福祿上了博景台的二樓雅間。

紅木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四面垂著山水畫卷,從樓下一路蜿蜒到樓頂,擡起頭時,直讓人覺得眼花繚亂。

行不多時,到了二樓雅間,門口的宮女沖洛明蓁和福祿行了個禮,擡手將珠簾往兩邊卷,又替洛明蓁將身上的狐裘大氅解開,搭在架子上。

屋裏的陳設很古樸,桌椅板凳皆是朱紅色,地上鋪的是金絲羊絨毯,左右墻壁上掛著塞北風沙圖,畫的是殘陽之下,千軍萬馬。

正中用黃色的竹簾子圍成了小隔間,透過縫隙隱約可以瞧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寬大的長裙逶迤拖地,層層疊疊堆在身側,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洛明蓁揉著鼻子,覺得有些不適應。偏頭瞧去,才見到門口的桌案上擺了一個狻猊鏤花香爐,燃著繚繞的熏香。

她暗中撇了撇嘴,果真是有錢人的做派,時時都要點些熏香。好在她聞著聞著也習慣了,便沒有再去在意。

宮人都退在外頭候著,屋裏只剩下她和隔間裏的人。想來那人就是太後。

她往前幾步,站在竹簾子外福了福身子:“臣女見過太後娘娘。”

簾子裏的人道:“進來吧。”

洛明蓁得了首肯,這才輕手輕腳地將竹簾子拉開,又對著端坐在對面的太後行了個禮。直到太後擡手示意她坐下,她才提著裙擺,規規矩矩地坐到了團蒲上。

四下安靜,只有爐子上的茶壺慢慢冒出了熱氣,讓視線模糊了些。

洛明蓁始終低著頭,不隨意搭話。對面的太後忽地柔柔開口:“蘇美人,覺得剛剛戲班子唱的曲兒如何?”

還在裝傻的洛明蓁眼皮一跳,略為尷尬地笑了笑。果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猶豫了一番。道:“臣女覺得很好,字正腔圓,這故事也講的好。臣女往日也喜歡聽曲兒,若是您也喜歡,臣女倒是可以與您薦些有意思的戲,臣女最喜歡的是《香南山》,這曲裏的故事也是讓人回味無窮的。”

她絞盡腦汁往外蹦話,只盼著能繞開《馮延平》的話題,失禮就失禮吧,總比失了腦袋強。

太後倒是沒有打斷她,反而饒有趣味地擡了擡尾指,和藹地看著她:“如此說來,蘇美人倒是對戲曲頗有研究,今日我正好得閑,不若你留下來與我好生說道說道。”

洛明蓁點頭稱是。

太後又道:“光說也無趣,聽說你們蘇家祖籍原是歧旸,這烹茶的手藝還要數你們最是在行。早些年,先帝就時常邀你父親進宮品茗下棋,我深居後宮,一直惋惜無那口福。現下你進了宮,可著實讓我高興。”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擱置在一旁的茶具,目光落在洛明蓁的臉上,“這是屬國進貢的白露茶,蘇美人不妨烹一盞,你我邊喝邊聊,也可讓我這老婦人在一旁學學。”

洛明蓁只覺得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眼神盯著桌上的茶具,遲遲沒有動作。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八雅,凡是世家貴女都會修習,更何況是侯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