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放肆

入夜, 臨近宵禁,空蕩蕩的街頭只有敲梆子的聲音遠遠傳來。細雨不絕,鼓點般拍打在低垂的芭蕉葉上。

醫館內微弱的燭火剛剛吹滅, 屋裏的癩頭大夫還沒來得及躺下, 哢嚓一聲巨響, 門板砸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驚慌失措地擡起頭, 只見門口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細雨飄飄, 打濕在他清雋的面容上, 唯有黑暗中的那雙眼, 幽深不見底, 無端端讓那癩頭大夫打了個擺子。

那大夫看不真切, 心下又驚又怕, 哆哆嗦嗦地問了一嘴:“閣……閣下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門口的人沒有回話, 擡腳便走了進來, 沉穩的腳步聲在夜裏分外清晰, 黑色衣擺被風吹得翻飛, 略顯淩亂的碎發勾纏在夜幕裏。

濃重的血腥味傳來, 那大夫心裏咯噔一下, 直接嚇得滾下了榻, 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連喊疼的功夫都沒有。

他正要求饒, 一擡眼就見得那人走到了他面前,借著朦朧的月色,那大夫才看清他懷裏還抱了個女子,蒼白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滿頭青絲如瀑,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裏,那股子血腥味就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他只怕這是被謀了性命的人,急忙喊著:“郎君饒命,饒命,小的行醫數十載,那可是從未行過傷天害理之事,還請郎君莫傷我性命。”

他說著,急忙跪下就要磕頭。

見那大夫身子抖得跟篩糠一般,蕭則沉了沉眸光,目光落在懷裏氣息奄奄的洛明蓁身上,還是將她放在了旁邊的臥榻上。

見蕭則沒對他做什麽,那大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擡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沒忍住下意識地擡眼瞧了瞧榻上的洛明蓁。像是腹部被刺穿了,傷口被人簡單地處理過,可鮮血還是很快就滲透了衣衫。

出於醫者的本能,那大夫雖然心下害怕,還是大著膽子道:“郎君,這姑娘這傷得不輕啊,怕是……”

他剛開了個頭,明顯感覺到了蕭則身上散出的威壓後,就立馬閉嘴了。

蕭則半垂著眼簾,水珠子順著他的發尾不斷滴下,胸前的衣襟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鮮血,左臉上暗紅色的花紋時隱時現。

他瞧著榻上的洛明蓁,夜色淹沒了他的神情,唯有陰冷的聲音響起:“救活她,或者把你的命留下。”

那大夫只覺得背後起了一排疹子,忙道:“我救,我救!”

他勉強扶著墻站了起來,兩條細腿還在打著顫,使勁兒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摸黑往旁邊挪著,抖著手把桌案上的油燈點亮了。

微弱的燭火亮起,垂在地上的黑色衣擺還在淌著血水。那大夫又咽了咽口水,低頭往前走著,到了榻邊,彎著腰,害怕地瞧了蕭則一眼,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搭上了洛明蓁的手腕。

覺察到落在自己背後那道冷冷的目光,那大夫只覺得如芒在背,只敢用幾根手指碰上去。他閉上了眼睛,隨著時間的推移,眉頭越皺越緊。

他收回手,擦了擦冷汗,取了幾根銀針刺入了洛明蓁的穴道,饒是在昏睡中,她還是疼得皺了皺眉頭。好不容易穩定住了她的傷勢,那大夫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轉過身面對蕭則,抖著嗓子道:“這位姑娘傷得有些重,小的已經給她施針緩解疼痛了,小的再去配些藥,若是明日能醒過來,就……就沒什麽大礙了。”

見著蕭則冷下來的眼神,那大夫立馬擡起頭,擺了擺手,“一定能醒的,一定能的,小的現在就去拿藥!”

他說著,一路扶著桌椅板凳就往藥櫃去了,埋頭磨起了藥粉。

蕭則站在床榻旁,單手負在身後,脊背繃直出流暢的線條。陰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拂亂了燭火,讓他的身形顯得明滅不定。

榻上的洛明蓁還緊閉著眼,卷曲的睫毛顫抖著,唇瓣失了血色,面頰卻燒紅得厲害。因著大夫施過針,她倒是不像之前那般痛苦了。可腹部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很快就洇濕了紗布。

“冷……好冷……”她張了張嘴,像是在夢囈,連下顎骨都在顫抖著,鬢角的碎發已經被汗水透濕了。

蕭則也只是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並沒有管她。陰沉沉的夜色裏,只有搗藥的聲音接連響起。

直到她又喊了好幾聲“冷”,蕭則才擡了擡眼皮,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他扯下了自己的外袍,看都沒看便隨手扔到了她身上。隨即將目光別到一旁,透過半開的木窗瞧著被夜色籠罩的街頭。

他失蹤也快有月余了,現在皇城應該在那個人的手裏。至於他這個皇帝,應當是被隨便安了一個病重而暫時無法上朝的名頭。

思及此,他勾了勾嘴角,整個人都埋在陰影裏,唯有眼底陰冷的笑意顯得有些瘆人。

這大昭的江山,他們想要,可以。不過他倒是想看看,哪怕他拱手相送,他們又能拿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