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闕清言的聲音壓得低, 像玻璃酒杯裏輕微碰響的冰,在林棉聽起來,有點醞釀暴風雨前平靜的意思。

這是認識這麽久以來,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林棉的心臟差點驟然停跳。

“闕……”話剛出口, 把稱呼噎了回去,沒敢再叫了。

“您,您先別生氣,”林棉思忖半天, 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蘇打水往前遞了遞, 輕聲問,“您要不要喝口水?我沒有喝過的……”

襯著大廳金碧輝煌的頂燈, 闕清言眸色格外的深。他斂神看她,沒有接過水,也沒有開口。

換平時, 林棉能蹬鼻子上臉地去親昵他, 但現在這樣的情況,她完全沒了頭緒。

生氣了,肯定是生氣了。

今晚是闕母的生日宴, 闕清言前一天剛從隔壁市結束完一場研討會,回來後直接開車來了闕宅。期間他沒回過公寓,因此也沒有進一步去確認,昨天在T市會展中心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許彤。

闕清言微眯了眼, 不發一言。

他好涵養的沒有逼問, 給足了對方解釋的時間。林棉捏著酒杯,眼眸濕潤, 組織措辭,感覺自己就像庭審上的被告過錯方, 說一個字是判刑,不說也是判刑。

“許彤是……”

林棉不想再騙闕清言,在道德譴責和良心譴責中徘徊一秒,含混著招了,沒把許小彤賣得太慘:

“許彤是我表妹,她出了點事所以沒來上課,讓我幫她來上課——”

她本來想說記筆記的,但回想了遍自己每節課的睡姿,實在沒臉再往下說了。

闕清言臉上看不出來什麽情緒,淡然應了聲,示意她繼續。

“不過……期中論文是許彤寫的。”

臨死前,林棉幫人說了句好話,心說許小彤我自身難保,盡力了。

說完許彤,要說自己了。

林棉擡眼觀察男人的臉色,咬了咬下唇,頓聲道:“我是——”

“棉棉,你今晚也來了?”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林棉循著聲看過去,一位年輕女人正端著紅酒杯走過來,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吧?上周我和朋友在馬會喝茶,還想叫你一起來的,”女人優雅地捋耳發,“但之前林伯伯……”

“抱歉,不應該提起來的。”她戛然而止,歉然一笑,繼續道,“所以也有好久沒聯系了,也不知道你忙不忙,怕打擾你了。”

女人妝容精致,腕間漂亮的首飾攢著細碎的光芒,看著有些眼熟。林棉叫不出名字,以前可能見過幾次面,或許還說過幾句話,應該是哪家大小姐。

名媛圈之間的來往復雜,踩低捧高的不在少數,她很少接觸。

林棉從小被護得很好,所有人在眼裏分為兩種,想親近的,和不想親近的。

闕清言被放在想親近的塔尖,所以她在他面前比誰都乖軟溫順,但對別人……

女人話語中若有似無地帶了優越感的憐憫,殷切的詢問只換來林棉不鹹不淡一聲應,神色愣了愣,自然地轉向了一旁的男人。

“闕少,”女人微紅著臉,打招呼,“聽我小叔說,他最近想在S市投資一家馬球俱樂部,正好有幾張內部卡,我聽說你在英國的時候馬球打得很好,要是有時間,我和小叔想請……”

林棉也聽出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上一秒還在愧疚萬分地受訓,下一秒就偏頭去偷看闕清言的側臉,支起耳朵。

“最近比較忙,等改天有空的話,我會親自聯系程澤,不用麻煩了。如果沒什麽事,”闕清言目光掃過女人,頓了下,又道,“我跟朋友還有話要聊。”

他的語氣平靜,話說得卻毫不留情,字裏行間直接繞過了女人。

女人剛剛過來搭訕,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看到了林棉羞慚的神情,以為她和闕清言發生了點不快,是來看笑話的。

但讓女人沒料到的是,闕少背後訓人,當著別人面卻護得好好的。

“沒想到棉棉你們認識,”女人聽見“朋友”兩個字,笑容有些撐不住,關切地看向林棉,“既然現在不方便,那只能下次約出來了,闕少你們先聊,我不打擾了。”

等女人走後,林棉看向闕清言,心說,他肯定已經隱約知道她是誰了。

就是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多年前她追過他的事……

宴會上衣香鬢影,周圍頻頻有人把目光投過來。

已經不能喊“闕教授”了,林棉一點點伸手,輕輕地扯了下闕清言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

闕清言低眼看她。

“您……您能不能……”話有點難以啟齒,林棉目光濕漉漉的,小聲征求意見,“出去訓我……”

她指尖無意識刮了下手上的玻璃杯,仰頭解釋:“這裏人太多了,我出去一定跟您解釋清楚。”頓了頓,“好不好?”

話一出口,林棉先腹誹了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