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三幾乎是華慕事務所最忙的時候,各個項目組大大小小的會議都攢在這天進行,沈瑯身邊的助理剛抱著圖紙和筆記本電腦從會議室裏抽身出來,轉頭就被路過的隔壁組總設計師熱情地叫住了。

“小雯,你們沈工呢?怎麽開了一上午的會都沒見到她人?”

小助理聞言,目光悠遠地落在遠處,帶著種迷妹般出離欽佩的語氣:“沈工發燒了,不方便見人,一直在辦公室裏忙著呢。”

自從沈瑯那天在晚駝峰上受凍一整晚,又拖著半濕不幹的衣角在露天連廊裏吹了半小時的冷風,翌日就發起了高燒。

病來如山倒。沈瑯空有不周山的命運,卻操著顆泰山的心,撐著燒上三十九度還堅持在崗,老所長聽聞感動得老淚盈眶,涕泗橫流地一拍板,忙給沈瑯多批了三天帶薪的年假。

而沈瑯貼著退燒貼,修禪入定般悶在辦公室畫圖紙,巋然不為所動。

助理剛來事務所沒幾個月,只聽說過沈工是事務所金牌E組的項目負責人,知道她拼工作,卻不知道能拼成這樣。

“財神爺來了都請不走,”助理關上辦公室的門,“您這哪是祖國的棟梁,簡直就是祖國的房梁啊。”

辦公室內,桌案上的圖紙堆成了山,沈瑯正俯身盯著電腦,凝神搭建商業園裙樓的草模。

她忙得蓬頭垢面,那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高跟鞋被隨意踢在地毯角落。助理繞過散落在地上的圖紙,定睛一看,沈工用來固定圖紙的鎮紙居然還是一碗潤肺敗火的小梨盅。

看看,看看,這簡直就是當代社畜的楷模啊。

助理被偶像的這種敬業精神所感動,嚴肅問:“沈工,您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沈瑯挽著長發,忙到頭都沒擡:“幫我把那碗梨盅喝了吧,太苦了。”

“您還怕苦啊?”

梨盅是沈瑯上午去荀周那兒順手牽羊捎回來的,沒想到茶館的廚房小妹往梨盅裏燉了點清熱去火的蓮子心,聞著味道就苦。沈瑯愛吃甜,聞了聞就把它晾在一邊了。

助理心說,沈工有時候看著像萬能教科書,但有時候又跟小孩兒一樣,怕疼,怕苦——

"您從小一定是被叔叔阿姨寵著長大的吧?”助理有感而發,小聲八卦道,“我們都在說,平時看您的習慣就能看出來,一看就是那種富家出身的。要是我被這麽寵著長大,肯定就不會選建築這麽累的行業了”

沈瑯動作一頓,半晌後彎唇笑了笑:“沒有。”

“能養成一種習慣,未必就是因為心甘情願。”沈瑯垂眼畫圖,隨口道,“替我拿一下尺子——聽過環境決定論嗎?”

“啊?……哦!聽過聽過,我大學上建築史的教授第一堂課就說過,說,”助理忙不叠地把手邊的鋼卷尺遞給沈瑯,突然找回了校園時光被考課業時候的緊張感,“說像西北荒漠那一帶的民居建築,都是適者生存,之所以保留著那樣的風貌,全是因為環境決定論……”

但這和沈瑯有什麽關系?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他和周圍的人都格格不入。”沈瑯說,“不會服軟,不曲意迎合,所以被人恨得很慘,差點沒了命。”

助理倒吸一口氣:“然後呢?”

“沒有然後。”沈瑯就此打住了,笑意盈盈地指了指那罐小梨盅,語氣接近理直氣壯,“所以我不喝它,它苦得跟我的味覺格格不入。”

“……”

小助理沒能聽懂。

但這並不妨礙沈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拔高到了神聖的高度。

以至於當事務所前台敲開沈瑯辦公室說有人找的時候,助理投向前台的目光都帶著微微的譴責。

像沈工這樣發著燒都要專注事業的人,怎麽隨便被外物所打擾呢?

“樓下有位先生找您,”前台激動得面色潮紅,花癡捧心狀低聲驚呼,“天哪好——帥——啊——”

助理譴責的目光立即成了八卦。

是肖聞郁。

沈瑯正低頭畫建築物的立面圖,一縷耳發順著動作從臉畔滑落,隱沒進白皙的脖頸鎖骨裏。她沒空管頭發,漫不經心道:“忙著呢,讓他等二十分鐘。”

前台應聲離開。

什麽是敬業?是不為美色所動?什麽是四大皆空?

助理肅然起敬。

還沒敬完,就見沈瑯從地上一堆圖紙中找到自己靜音的手機看了眼,一個肖聞郁的未接來電。她隨即拆了發繩,撕掉額頭的退燒貼,重新勾腳穿回角落裏那雙高跟鞋,擦臉畫淡妝一氣呵成。

披外套前沒忘噴香水。

助理:“…………”

整套操作太騷,這簡直就不像是個正發著燒的病人能幹得出來的。助理在淺淡隱約的香水前調中瞠目結舌。

財神爺都請不動的沈工毫無征兆地翹了班,翹班理由還極其纏綿悱惻:“下午我請個假,晚上不回來加班,有事轉我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