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曹子年一路心神不寧的回到客棧, 看到小師弟脖頸上青筋暴起,嚇得他剛剛那一點‘尋親’的心思全都散了。

他幼時家裏被滅門,要不是師父路過救下他並養育成人, 根本不可能有現在的他。

可要不是大和尚攔著, 曹子年早就要皈依佛門, 再不問世俗之事, 再不尋紅塵之親。

曹子年這會兒突然意識到師父不讓自己削發的深意——他還沒完全放下。

他是放下了家仇, 但卻依然期待著親情。

如今不過是因為師父和小師弟給了他家的感覺, 再加上師父和小師弟都剃度了,所以他才想跟大家一致。

可他本質上還是個俗人,沒資格皈依。

曹子年心裏泛著苦意,感覺自己好像在走獨木橋, 走得搖擺不定,一不留神就會成為孤家寡人, 摔下萬丈深淵。

大和尚看了他一眼, 沉聲吩咐:“去煎藥。”

曹子年溫順的應下:“是。”

大和尚臉上昨夜的驚慌不見, 這會兒只余下滿心疲憊。

他的小弟子危在旦夕, 大徒弟魂不守舍, 完全沒有他數十年前所‘預見’過的豐神俊逸, 舉手投足間仙氣十足的氣度。

“到底哪裏出了錯?”大和尚面沉如水。

他感覺十分疲憊, 三十年來的苦心經營好像成了一場空夢, 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和尚只感覺自己這副皮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生銹了, 動一下就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他年紀大了,雖說踏仙途後可以多二甲子的壽命,但那又如何?百年後依舊是一抔黃土。

再說,他也沒有第二個三十年可以苦心謀劃,培育一個曹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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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煎藥的曹子年心事重重, 直到大和尚站在他背後,才恍然察覺。

他趕緊轉過身,想要把滿心迷茫都藏住,但那雙飄忽不定的雙眸怎麽都聚不了焦。

大和尚在他旁邊蹲下,他有種自己老胳膊老腿兒幾乎要蹲不下去的感覺。

但大和尚面上不顯,鼓鼓囊囊的肌肉將僧袍撐得滿滿當當,他問:“你出去一趟,看到什麽了?”

“啊?”

曹子年嚇得一個仰倒,還是大和尚伸手拉住他,才免於摔下去。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慚愧,但對大和尚打心眼兒裏的信任還是讓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大和尚也驚訝不已:“你覺得那昭樂郡主跟你娘長得像?”

他說:“怎麽會這樣。你娘和昭樂郡主完全是兩個人,一點都不像。”

曹子年腦子更像一團漿糊了。

大和尚見他這樣,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憤怒。

三十多年前的他也是這樣,那會他年紀也不大,又恰好修煉有成,只感覺自己一個人能拯救全天下。

後來他冥冥中好像‘看’到了未來。

前來祭拜的百姓聽他講自己所‘看’到的那可以壓制魔氣、拯救蒼生的人,就差把他當活/佛來拜了。

然而如今三十年已過,他曾經‘看’到過的場景一個都沒出現過。

甚至連一向聰穎,頗有慧根的小弟子這會兒都人事不省,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

大和尚憤怒,他感覺自己被騙了。

騙得徹徹底底。

一個人若是深信某個觀點,無論旁人給他講再多漏洞,也會在潛意識中為自己所認定的東西添加補丁。

但同理,他心裏若是一旦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麽就會自覺尋找出無數漏洞來。

大和尚現在就是開始懷疑自己三十年前所‘預見’的全都是假的。

不過,他對兩個一手帶大的孩子的感情是真的。

因此這會兒來會在聽到大弟子喊‘娘’,就出離憤怒。

——那冥冥中的‘預見’,折騰了他不算夠,還要來折騰他弟子嗎?!

他分明見過子年的母親,子年的全家人,跟那昭樂郡主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像。

更何況,那位傳聞中的長公主是大安國國君親妹妹,如果現在還在世,恐怕比子年大不了幾歲,怎麽可能當娘?!

大和尚掐了掐眉心,回憶說:“三十一年前,我路過你家,自那使劍之人手中救下你,你娘還有一口氣,我記得清清楚楚,她跟昭樂郡主沒有一點相像。子年,你娘跟你長得幾乎一樣。”

大和尚繼續說:“此前你說自己放下了滅門仇恨,我原本不欲與你講這麽多細節,但……如果你脫口而出的認為那跟長公主相像之人就是你娘,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

他看著一臉震撼的曹子年,說:“惠濟,不要誤入歧途。回去後,為師為你剃度。”

他所受過的苦,不想讓弟子再受一遍了。

曹子年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他期盼了數十年的事情居然被師父這麽輕易的答應了。

淚眼朦朧中,他感覺自己腳下的獨木橋再也不晃了,而且有越走越寬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