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一條魚·人王(第4/6頁)

天亮之前,他又吃了一粒藥,據當時的高僧所說,這是蘊著靈力的,能夠在十分危險和必要時,維持命息。

自然也維持不久,待靈氣散去,便會恢復真實。

白禮吃了之後,確實覺得胸腔中暖流淌過,流失的力氣又恢復了一些。

他起身洗漱好,換上了一身雪色長袍,並無什麽花樣,也不是這些年來穿的王袍,是他在沒有登基之前,還沒有入宮之時,同鳳如青私會,經常會穿的樣式。

那是他一生最快樂,最不知愁的時光,他做夢都想回去。

他長發散落下一半,只在頭頂上束了條發帶,看上去年歲一下便小了好多。

鳳如青被白禮叫醒的時候,睜開眼有瞬間的怔忡,她還以為自己夢回了二十年前,喃喃地叫了一聲,“小公子。”

“嗯,”白禮應聲,“起來吃些東西。”

鳳如青被他拉著起身,耍賴地靠在他懷中,白禮摸著她的長發,心中一片溫熱,如滾燙的泉水流過冰涼幹澀的河床,正如這一生,與她相遇。

鳳如青哼哼著被拉起來,洗漱用膳,白禮一直坐在她對面,一口沒有動,只是看著她,眼睛有些直。

鳳如青一直等著他說什麽,他卻沒說,在她吃好之後,才開口,“梅園那邊的梅花,早一個月就開始開了,我總想著,等最盛的時候,才帶你去看。”

白禮說,“可惜花期不等人,昨日去看,已經有些要敗了,再不去,便只剩一樹枯枝了,你與我一同去看看吧。”

鳳如青輕輕吸氣,笑著應聲,“好。”

初春時節,兩個人出屋,白禮親手給鳳如青披上大氅,自己卻身著單薄衣衫,手指冰涼地攥緊鳳如青,慢慢地朝著梅園走。

距離並不算遠,但他走得很慢,今日的天色陰沉沉的,出門開始便飄著細細的小雪,走了一段,雪花大了些,鳳如青並不覺得冷,只是怕白禮會冷。

白禮一直走在前面,看似步履輕盈,實則每一步都很艱辛。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幸福。

梅園裏面並沒有如同白禮說的那樣,已經殘敗,雪中紅梅開得正盛。

鳳如青常年混在黃泉鬼境,鮮少有心思看人間風景,乍然看著這一園盛放的赤烈紅梅,不由感嘆,“好美啊。”

白禮始終緊緊抓著她,越來越緊,鳳如青感覺到了,卻沒有抽離,只是對著他笑。

白禮也回給她笑,一如當年的羞澀溫潤,伴著凍紅的臉頰,仿若這二十年的時光,從未流逝過。

“我總想著,和你走得更遠些,”白禮開口,對著鳳如青道,“走到今天,我真的盡力了。”

他來不及咽下的血,順著嘴角留下一些,他很隨意地抹去,臉上的笑容始終沒變。

鳳如青也攥著白禮的手,靜靜等著他說話,白禮卻沒有說很多,說完這些之後,又拉著鳳如青,朝著裏面走了些。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雪白的雪花落下,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卻誰也沒有拂去。

鳳如青呼吸著鼻翼間冷香的寒氣,再一次體會到了何為人間死別。

只是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她沒有心存愧疚不甘,而是堪稱平靜地迎接,她知道,白禮亦是。

兩個人無聲地站在這園中,風雪越發的急。

鳳如青等不到白禮說話,便開口,“你說,我們這樣吹滿風雪,是不是也算是白頭?”

白禮終於回頭看她,他前襟早已開出了片片比紅梅還艷的血花。

他笑了笑,終究是撐不住了,朝著地上跌去。

鳳如青在他跌落之時伸手托住了他,白禮半躺在鳳如青懷中,睫毛上沾染的雪花,一片片的,被眼中水霧熏濕,化為淚水滑下。

白禮伸手抹去了嘴邊血跡,喘息了片刻,看著鳳如青說,“我與你,不是早就共白頭了嗎……”

相守到白頭,並不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早在她為他逆天改命,在天罰之下他決然沖出去的時候,就是他們的刹那白首。

鳳如青也笑起來,眼前模糊了下,很快又清明,“對啊,對……”

白禮閉了閉眼,一片梅花落在他的唇上,他抿了下,竟然嘗到了一絲甜。

風雪卷著落下的梅花,天地間純白與熾烈的紅交織,正如他們的相遇。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鳳如青終究是忍不住問道。

白禮看向她,視線已經有些渙散,鳳如青的視線再度模糊,等到再清明,她便見自己的腕上,多了一條艷紅無比的絹布。

白禮仔仔細細地為她打上了結,垂手落下之時,氣息也跟著斷絕。

鳳如青微微張著嘴,唇顫動了幾下,眼淚還未落下,便已經被風雪帶走。

她一直在等著白禮跟她說,下輩子來找我。

可白禮從來也沒有說過,他不願再拖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