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混亂的雪夜過後, 於心然確實並未再回皇宮,王為意將她一路護送至幽州行宮後也隨即折返。

於心然前二十年的歲月一大半是在侯府一隅簡陋的小屋中度過,後來的幾年又困頓於金碧輝煌的宮殿, 卷入權力角逐的漩渦之中險些被吞噬。

家族、命運、身份的束縛忽然一夜之間盡數消散。回到幽州後的心境並未如預料之中那般開闊。

回想起幼年曾經抄過《詩經》中的一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初讀此句,年幼的她覺得寫此詩之人能凱旋而歸定滿心喜悅, 可後來有人告訴她,經歷過曠日持久的慘烈戰爭後,幸存的兵卒回鄉定是滿身疲憊, 又怎麽可能真正歡愉得起來呢。

回到幽州初時,她的心境亦是如此。最重要的人皆離去了,即使她僥幸生存,周身榮華一如從前,心境也無法真正開闊。加上一人獨居幽州行宮,便愈加煩悶。

等到陽春三月, 於心然不願再待在幽州, 思慮過後決定前往洛陽散心, 反正皇帝說過任她自由。然而得知她有意要出門散心, 宮人們更加寸步不離地跟著。

她廢了些心思, 就如同之前那次逃離皇宮般在某個夜晚獨自溜之大吉, 這次她帶夠了足夠的錢財,並且發誓這一生再不回來。

雇了馬車後避開大道往洛陽去。接下來的幾日卻總覺得行宮的守衛暗中跟著。

比如前日她去一家脂粉殿買胭脂,老板說她要的那一種異常珍貴,店裏根本沒有,於心然只能暫且買了次等的用, 結果昨日早上打開客棧門,發現她要的東西竟整齊擺放在門口呢,足足有十盒之多,需要知這種極品胭脂可是要十兩銀子一盒,除了追過來的侍衛,誰出手這麽大方?

後幾日又有怪事發生,她夜裏在客棧安頓後去街市閑逛,本要食蟹粉包,排了半個時辰的隊到她正好賣完了,敗興而歸。同樣是清晨,五只熱乎的蟹粉包就被掛在木門上。

她怕極了被再次抓回行宮幽禁,遂命令車夫快些趕路,如此情形卻未真正杜絕,每次她遇到小難題,無形之中總有人為她解決。

將到洛陽時,於心然決定來個請君入甕。故意在一家極其有名的酒樓之中酒足飯飽後,又點了一道宮中獨有的菜,果然遭到了店小二的白眼冷聲說他們店裏沒有。

夜裏醜時過後,她就蹲在客棧門口,在窗紙上戳了個洞,等那助了她一路的“小神仙”現身。

未過多時,果然見一纖瘦身影偷偷摸摸自樓梯上來,手中提著個食盒。門外廊下的燈籠光芒微弱,於心然暫時沒看真切那人的面孔,但是看身形應該是行宮的宮人。一個宮人怎麽可能跟得那麽緊,附近定還有行宮的守衛。

一路上盡走偏僻小路躲避都甩不掉他們,眼見就要入洛陽城了,她是不願再被這麽盯著,大力推開房門,一把抓住轉身要走的宮人,“是誰叫你跟著我的?”

那宮人被拉得回轉過身,正好對上於心然的視線,僵在原地與她面面相覷。

“娘娘......”

於心然早該想到,一路跟蹤她的人深知她的喜好,當然是從前親近之人。一喜謹慎地觀望著她的神色,如初見時那般像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兒。

“不是叫你別跟著我了麽?”行宮雪夜過後,於心然啟程要走,一喜也要跟著她,於心然想到他們兄妹二人就惱火,自然未允許。

未料到,竟然跟到了幽州,又跟來了洛陽!

“奴婢無處可去......”

嘭地一聲,她大力關上房門。

後來的半年,她在洛陽尋了一處清雅住宅又買了幾個奴仆,過上了真正自由的日子。洛陽有家酒樓名為芳華樓,做的點心實屬一絕,於心然在京城時便聽聞過這酒樓的名聲,出入幾次,倒是結識了幾位洛陽名士、權貴家的夫人小姐。

雖然初來乍到身份不明,因著幾年間在宮中的日子,她舉止優雅談吐非凡,看著比那洛陽清雅名士夫人更高貴幾分,也漸漸成了這些貴婦貴女圈的人,偶爾跟著她們一道參加茶會、花會、閑聊,心中的孤寂也可排遣些許。

一喜並未離開,甚至幾次於心然外出逢雨時,她殷勤地過來為於心然撐傘。

於心然從來非心狠之人,她與一喜也並非真正的仇人,只是牽扯太多,心中的怨恨一時半刻怎麽可能消散。

同一喜關系的轉折發生年離開京城的第一年年末,她生了場重病,胸口一日比一更悶,仆人為她請遍了城中大夫都不見好,甚至有幾好位說她是心病,若自己不看開些,則藥石無靈。

纏綿病榻、神志不清時,好幾次醒來她都見一喜在她塌邊伺候,於心然覺得自己將死之際,便也沒裝出狠心的模樣趕走她。

又過了幾日,洛陽城中新來了位名醫,看過她的病後就說能治,遂開了藥方。一喜又衣帶不解地照顧了她半個多月,於心然竟然真的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