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最初的美好(第2/3頁)

恍恍惚惚,嘉靖帝聽到馬蹄聲,推門遠眺,一個人身著雨披,頭戴紅氈帽,騎著快如閃電的汗血寶馬疾馳而來。

正是奶兄陸炳。以前嘉靖帝召他進宮議事,無論什麽節慶,天氣,時辰,甚至半夜,只有皇帝傳召,陸炳定然會立刻趕到,風雨無阻。只要奶兄一來,什麽棘手的事情都能解決,什麽危機都能度過。

嘉靖帝不顧外頭的風雪,跑了出去,那一刻,衰老和病痛都消失了,白發、皺紋、駝背、老寒腿、松弛的皮肉等等也都不見了,變成一個黑發紅唇、皮膚水潤的青蔥少年郎。

他還是那個湖北安陸的十五歲小藩王,最大的夢想就是什麽時候能夠走出藩地,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兩人在大雪紛飛的宮道下相遇,陸炳在汗血寶馬上伸出手,“殿下,我來接你回家。”

這是個夢吧。湖北安陸的獻王府是嘉靖帝少年時一直想逃離的地方,到了暮年,卻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注1)

嘉靖帝握住了陸炳的手,身體騰空而起,坐在了陸炳身後,像往常一樣,緊緊摟住了奶兄的腰。

陸炳策馬揚鞭,一日千裏的汗血寶馬如風馳電掣,跑著跑著,馬蹄下冰冷的積雪慢慢變成安陸的稻田,空氣中是淡淡的稻香,大雪天變成了夏天的夜,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四處都是綠光閃閃的螢火蟲。

嘉靖帝伸手一抓,螢火蟲在拳頭裏閃耀,從手指縫裏透出綠色的光芒。

陸炳問,“殿下抓了幾只螢火蟲?”

嘉靖帝松開手,三只螢火蟲從掌心裏飛出去了。少年嘉靖帝和陸炳一起跳下馬去追螢火蟲,追著追著,他們從少年變成了兩個幼童,互相往對方臉上糊泥巴,糊成了兩個泥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許久都沒有聽見裏頭嘉靖帝叫人,也不敢打擾,等到了中午,該吃飯了,還是沒有動靜。

不能讓皇帝餓著,黃錦鬥膽推門進去了,看見嘉靖帝只穿著一件單衣,披頭散發,連鞋襪都脫了,就像過夏天似的,仰面躺在蒲團上。

這一幕黃錦司空見慣,服藥之後,身體發熱,皮膚敏感,觸之即痛,需脫衣送發,以發散藥性。

黃錦趕緊扶起嘉靖帝,“皇上,地上冷。”

但這一次,嘉靖帝沒有任何回應。黃錦意識到了不對,趕緊叫太醫。

太醫們對嘉靖帝的病情束手無策,油枯燈盡,神仙難救,都不敢放手去治療,怕擔責任。

內閣首輔徐階把所有道士獻藥的道士們都關起來了,安慰太醫們:“你們盡管放手去治,皇上的身體是這些妖道折騰壞的,與你們無關。”

有了內閣首輔的保證,太醫們施展其能,救治嘉靖帝。治活了有功,治死了有道士們擔責。

徐階要保住老皇帝的性命,是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昏迷不醒,裕王作為事實上的儲君,要開始監國之職。

一旦裕王監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發布命令,掌握權柄,讓皇權順利的過度。所以嘉靖帝現在還不能死。

裕王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進宮了。

汪大夏怕出紕漏,命手下把景恭王的生母盧靖妃(是的,她還活著)牢牢看住,就像看管爛賭鬼李偉一樣,連上廁所都跟著,確保裕王在紫禁城的安全。

還有十八天我就要結婚了,老皇帝你千萬要挺住啊!

倒是甜水巷的魏采薇保持淡定,從尚壽妃告訴她老皇帝開始濫用丹藥,她就知道這一世嘉靖帝會重蹈覆轍,活不過今年。

好在作為臣子,國孝是一百天,婚禮差不多要推遲三個月。三年之後又三年都等了,就不差這三個月了。

紫禁城,西苑。

“裕王殿下,遺詔起草完畢,請殿下過目。”內閣首輔徐階將嘉靖帝的“遺詔”給裕王看。

嘉靖帝還沒有斷氣,像個活死人般沉睡,他到昏迷也沒有立唯一的兒子裕王為儲君,怕分走他的皇權,當然沒有提前留下所謂的遺詔。

嘉靖帝如今是個任人擺弄的娃娃,遺詔寫了什麽,他做不了主。

裕王打開“遺詔”初稿,“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四十五年……皇子裕王,仁孝天植,睿智夙成,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

這是一份遺詔,說明自己的正統地位,指出皇位繼承人是誰,簡單明了。

但是,對於裕王而言,這還不夠。看著龍塌上柔弱無助像個嬰兒般的嘉靖帝,裕王隱忍了三十年的委屈和憤怒噴薄而出,他提筆在草稿上走筆如飛,先是以嘉靖帝的口吻,把老皇帝狠狠痛罵了一頓,寫道:

“……追求長生,遂致奸人乘機誆惑……郊廟之祀不親,朝講之儀久廢……每思維贈悔恨……”

罵完之後,裕王又寫道:“自繼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釋放復其職;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齋醮采買等不經勞民之事,悉皆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