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北極星在雜志上的旅遊劄記完結後便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 再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是她時隔三年的完本新作預熱發行的時候。

簽售會是在本國首都的一所大學裏進行的,但是來的人更多的是社會人士, 甚至還有不遠萬裏從另一個國度橫渡而來, 只為了第一時間拿到北極星新作簽名本的忠實讀者粉絲。

沒錯,從讀者的熱情角度而言,北極星確實會被媒體評價為近年來的“明星作家”。

在文壇上這大概算是一個流於輕佻的評價,正如另一個時空毛姆的受歡迎導致他成為二流小說家一樣。

七夜螢本人倒不在意,全世界都奉她為圭臬的日子她也不是沒過過,說白了,那也不是什麽舒服的經歷。

她自認不是個能在巨大壓力面前昂首挺胸的人, 若非外力支持,只怕是任何一個困難都能打倒她。

不過這就又有附庸前人之嫌了, 不提也罷。

在遠東的島國上, 一位年輕的男子拆開塑封,目光在封面標題上停留了一會兒。

《右拉殉情考證》

岸邊露伴翻開書, 直接找到正文第一章第一頁,默默地度過了一個散發著花香的午後。

《右拉殉情考證》是一本以第一人稱“我”為主視角的小說,“我”在得知好友右拉和一名女子殉情而死的消息後回到故鄉, 從不同人口中拼湊出經年不見的好友右拉的模樣, 以及他殉情而死背後的真相。

雖然是第一人稱的小說, 但這本書卻能稱得上是群像薈萃,很多出場的人都比看上去只負責穿針引線的主人公要讓人印象深刻, 更遑論故事的核心, 畫家右拉了。

書中的故事背景亦是世界大戰結束不久後, 又逢世紀末, 人心難定, 科學的發展和怯魅之風的盛行,宗教失去可信度,仙鬼喪失神秘性,江河大勢之後泥沙俱下。

正午的烈陽炙烤著生機滿滿的沼澤,陽炎效應在視野中層出不窮,大抵是這樣一種喻體。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在大城市裏做筆案工作,勉強度日討生活的“我”——盧克收到了來自家鄉的電報,電報上說自己的少年摯友、大學同學右拉在這個盛夏的尾巴裏勾搭了一個洗衣女,和對方一起殉情,吃藥自殺了。

盧克聽聞這個消息後回想起了曾經和右拉待在一起的少年時代,他想起有一次他們偷跑到故鄉附近的深山裏,發現了一片從未有人踏足的山谷草原,那草地上開滿了紅紅藍藍的花,個頭大得跟人的拳頭似的,艷麗得幾乎猥|褻。

他們兩個就在那塊草地上吃午餐、作畫、談天說地,那股子少年昂然的勁兒真是熱血滿滿,仿佛天下大事盡在掌握。

神思恍惚的盧克在上司的苛待刁難下無法成功請假,意氣之下幹脆辭職,趕回家鄉參加右拉的葬禮。

「……

“是的。”

“你什麽意思?”肥佬香腸似的嘴巴咧開了。

“我的意思是,”我緊盯著肥佬的眼睛,一鼓作氣道,“我情願回去參加友人的葬禮,也不想留在這裏成為葬禮的一份子。”

……」

盧克趕在右拉下葬前見到了他最後一面,然後暫時借住在了右拉家的府邸中。

盧克家和右拉家原本都是富裕家庭,只是盧克家不幸成為戰爭硝煙後的一抹炮灰,生意失敗家境衰落後父母郁郁而終,盧克也在艱難地畢業後留在了求學的城市,和要返鄉追求藝術的右拉正是分道揚鑣。

那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盧克在經得右拉母親的同意後進入了右拉的臥室和畫室。

盧克剛走進右拉的臥室裏就注意到了和記憶中不同的東西。盧克知道那是右拉的親筆畫作,掛滿了墻壁,像壁紙一樣。

「……

讓我震驚的是畫的主題並非我記憶中右拉最喜歡的自然風景,而是神話主題——地獄。

各種各樣的地獄。

我一幅幅看過去,幾乎能看明白右拉風格的轉變過程,可是我的耳邊卻突然回響起了右拉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地獄是為了人而存在的,只有人才能看到地獄。”

是了,就是在那次我們逃課去山裏寫生的地方,右拉說的。

那一天右拉畫了開滿鮮花的的山谷和草地,幾乎把我們兩帶著的紅色顏料都用完了。

右拉看著自己的畫,很是自豪——其實現在再看,那就是小孩子的拙劣習作。那時候右拉看著自己的畫,很是自豪。

“但是人可不會盯著地獄看個不停,眼睛嘛,用來看花就夠了。”

沒有剪頭發,棕色的頭發都擦到肩膀的年輕右拉眯著眼睛,有些炫耀地說。

那時候我回答了什麽……已經記不得了。

此時此刻,我站在右拉十年間畫下的地獄圖中央,被殘酷的地獄包圍,帶著一層又一層蕾絲的褐色窗簾緊密地把陽光擋在屋外,仿佛能從中看到右拉是如何站在我現在站的位置,和這間房子外面的一切東西做艱苦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