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結局(上)

林知夏從醫院出來時,陽光依然燦爛。她松開了江逾白的手,獨自一人走在林蔭道上。近旁遠處的雜音傳入她的耳朵,她聽見喧鬧的車流聲、清脆的鳥鳴聲、路人匆匆的腳步聲,然而她的內心一片寂靜,像是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厚重的雪堆妨礙了外界聲波的傳遞。

她仰起頭,透過樹葉的縫隙去窺視天空。

沈昭華的話又響在她腦海裏。沈老師最後念了一首唐寅的《臨終詩》——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

沈老師很灑脫,但林知夏很難過。

生與死都是未解的難題。

林知夏試著用各種理論來勸服自己,或許死亡並不意味著自我意識的終結,而是另一種存在形式的開端。

她的思考持續了很久,無論她從哪個角度切入,她都無法相信沈昭華快要離開了。

林知夏在街上走走停停,江逾白一直跟在她的背後。他此時的沉默源於二人之間培養多年的默契。他大約等了十分鐘,林知夏就轉過身,和他說:“我們回家吧。”

江逾白朝她伸手,她立刻牽住他,就像漂泊在水上的渡船人抓緊一支船槳,總之她用了很大的力氣。

江逾白一邊安慰她,一邊把她帶回了家。

林知夏在家裏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她夢見沈昭華康復了,朱嬋學姐從北京回到了省城。沈昭華領著她的學生們在學校附近的飯店吃飯。大家談天論地,有說有笑,慶賀醫學奇跡的降臨。

不過夢境與現實大概是相反的。

沈昭華的病情仍在不斷惡化。

當年七月,醫院為沈昭華的家屬們下達了一份病危通知書,何遠騫教授請了兩個禮拜的長假,林知夏在學校工作時也有些心不在焉。

盛夏的天氣炎熱,蟬鳴聲聲不歇,吵得她心煩意亂。

她不再用電腦審閱學生的論文,而是把論文打印出來,擺在桌面上,逐行閱讀,再用紅筆寫下批注。她寫字的速度極快,筆芯快要沒墨了,在她換芯時,手機屏幕忽然一亮,沈負暄給她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她點開微信,只見沈負暄說:“外婆走了。”

簽字筆從林知夏的手中掉落,筆尖砸在一張雪白的紙上,撞出一個深色的紅點。

*

沈昭華的葬禮在八月初舉行。

那日又是一個晴天,當空烈日炎炎,殯儀館裏卻彌漫著絲絲涼意。白色的絹花圍成一個圓形,沈昭華的肖像畫被掛在正中央,大廳的左右兩側擺滿了花圈,貼著挽聯。

這是林知夏生平第一次參加葬禮。此前她對死亡的認知較為模糊,而今日的一切景象都是如此的真實又真切。她抑制住悲傷的情緒,給沈昭華上了一柱香,並在心底告訴她:谷立凱老師當選了今年的院士,朱嬋學姐在北京發展得很順利,我的學生們也都在進步……希望您在天上也過得好。

她敬完香,就走到了旁邊,剛好碰見沈負暄。

“節哀順變。”林知夏輕聲道。

沈負暄回她一句:“節哀順變。”

他站姿筆直,左手垂放在身側,食指緊扣大拇指的根部,按出深深的指痕。悲慟與哀思都只能表現在細微的動作裏,他和他的父母都在盡力維持著家屬的體面。人這一生中有多少需要忍耐的時刻?對於沈負暄而言,他正面臨著艱巨的考驗。

他微微側過臉,與林知夏目光交匯。

林知夏也不說話,只等他開口。他松開左手,透露道:“外婆離世前一天,給谷立凱打過電話……”

林知夏忙問:“她說了什麽?”

沈負暄如實轉告:“拜托谷立凱收你做學生。”他解釋道:“她不記得你多大了,也不記得今年是哪一年。”

林知夏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那般景象又讓她心口發澀。

葬禮結束後,她走出殯儀館。天至黃昏,落日西沉,她和江逾白並排坐在轎車的後座。除了江逾白以外,無人能見到她的神情,淚水滑落臉頰,她伏到江逾白的肩頭,開始小聲抽泣。

今天的葬禮意味著正式的分別。

在林知夏的成長期,她幾乎沒有獲得過來自奶奶或外婆的疼愛,而沈昭華恰好填補了空缺。她溫和、慈祥、博學、教導有方,也是林知夏的提燈人。

“人的壽命只有幾十年,”林知夏帶著哭腔說,“時間過得太快了。”

江逾白語聲緩慢:“沈老師說過,你記得她,就等於她沒走。我們去水族館秋遊的那天……”

林知夏應聲道:“老師給了我聯系方式。”

對於當年的種種往事,江逾白只有一些隱約的印象。他根據模糊的記憶引導林知夏:“你參觀實驗室,她和你拉勾。”

“還給我辦了助理研究員的校園卡,”林知夏閉上眼睛,“然後我就能去大學圖書館找書了,還能用學校的電腦免費上網,那天我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