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江逾白就像一個無趣的悶葫蘆,靜默無聲地沿著台階向上走。他眺望遠處的連綿山峰,心念隨著樹影搖動,這山這樹都能攪亂他平穩的心境,他輕嘆一口氣,迫不得已,問了一句:“你將來會不會更忙?”

“忙什麽?”林知夏沒聽懂。

江逾白聲調漸低:“今年的五月到八月,你忙得沒時間找我。”

林知夏解釋道:“今年我遇到了特殊情況。我太急於求成了,很想幹一番大事業,不過現在我想通了,做學問要穩紮穩打,我不能焦慮,那樣在實驗室的效率也不高。”

江逾白轉過臉看向了別處:“科研壓力很大,再聰明的人也會碰到瓶頸。你焦慮了,可以跟我說,別一個人扛著。”

他講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側臉的線條堪稱完美,林知夏悄悄瞥了他一眼,應道:“你總是這麽善解人意……你要是有什麽事,也要告訴我,我永遠是你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沒作聲。

除了林知夏以外,江逾白還有別的朋友。他在高中部認識了幾個男生,大家經常聚在一起打網球。江逾白原先控制不住腕力,經常把網球打出界,這兩年他勤加練習,球技提升得很快。

江逾白的另一位高中同學在北京有馬場。這個月的月初,江逾白和同學們在馬場上騎馬,玩了整整兩天,他心裏也覺得暢快高興,那種高興是輕松簡單、毫無負擔的。他從沒想過要去刻意地接近哪個朋友,更不會關注他們的QQ狀態……然而林知夏打破了江逾白的一切交友準則。

他反復她發來的短信,記錄她給他打電話的頻率,登上QQ就是為了等她。

今年七月,她最忙的時候,他懷疑她已經遺忘了他。

七月份的某一個夜晚,江逾白在睡前翻看《人類觀察日記》第一冊 ,看到九歲的林知夏寫道:“也許在我小學畢業之後,江逾白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暗想,小學和初中階段,他和林知夏還有相同的校園生活、相似的人生軌跡。到了高中和大學,他們的交集越來越少,林知夏越走越遠,而他完全不懂她的研究課題和實驗內容。

他合上筆記本,將它放到了枕邊。

那一夜,他失眠了。

他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他從床上坐起來,倚靠著床頭,在寂寂無聲的漫長黑夜裏,調節他的心理狀態。

他知道,林知夏熱衷於“量子計算”。“量子計算”能大幅度提高計算機的工作效率,科學家們預測“量子計算”將成為人類歷史上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裏程碑。

相比於“人類科技的重大變革”,江逾白實在微不足道。

林知夏投身於事業,江逾白不該打擾她——抱著這種心態,他等到了八月底。

他和林知夏見面了。

香山的群嶺群峰巍峨壯闊,景色萬千,江逾白帶了數碼相機,但他沒有拍照。他心不在焉地觀賞風景,同時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哪怕他始終堅守著界限,他依然不自控地放任自己跨出了林知夏的友情範圍。如今的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五歲高中生,不幸察覺了自身希望渺茫的暗戀。

想到這裏,江逾白側過臉,對上林知夏的視線。

林知夏觀察他三秒,真誠地誇贊道:“你越長越好看了。”

江逾白鎮定地說:“謝謝。”

林知夏對他翻天覆地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她還追著他說:“你的變聲期結束了嗎?聲音越來越好聽了。”

這一回,他沒說謝謝。他問:“你這樣誇過別人嗎?”

林知夏實話實說:“只有你一個。”

他淡淡地笑了:“嗯。”

落葉在風中打旋,飄過他們的眼前。林知夏擡手一抓,沒抓住,江逾白攤開手掌,葉子剛好跌進了他的掌心,林知夏用一根手指戳了戳葉脈,戳得他手心微癢,像是被小貓撓了。

“綠色的楓葉。”林知夏描述道。

江逾白自然而然地說:“送給你。”

近旁還有別的遊客。

幾個背著旅行包的年輕人步子邁得很大,長腿一伸就跨過了兩級台階。他們仿佛正在進行一場爬山比賽,爭先恐後地向前沖刺。漫長而陡峭的山路上,沒人喊累,沒人掉隊,他們展現出了過硬的身體素質、非凡的競爭精神。

林知夏注意到這一群人背著印有“清華大學”四個大字的紫色書包。

念及自己的母校,林知夏心神一震,不甘落後,跟著他們往前沖。但她跑不過清華的學生,她被遠遠地甩下了。石階的路面凹凸不平,她後退一步,江逾白立馬扶住她。她主動靠近他,牢牢抓住他,就像一艘乘風破浪的遊船駛向了最安全的避風港。

“小心點。”他叮囑道。

林知夏卻說:“奇怪,我剛才想了一下,我敢在台階上跑快,是因為你在我旁邊……如果是我室友陪我來,我只會慢慢地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