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穆雪放出神識,察覺到岑小山明明就在院子中,卻沒有移動,也沒有回答她的呼喚。

她走出屋子,只見那個少年半跪在地上,一手扶著墻,看見她出來了,擺手制止她靠近,自己卻忍不住扭頭哇一聲吐了。

他似乎想走去院門外,卻在路途中就控制不住,嘔吐得幾乎起不了身。

穆雪上前扶他。

岑小山擺手把穆雪往回推,他面色憋得通紅,額頭青筋爆出,強行忍耐著說出半句話,“這裏太臟了,主人你快進去……唔。”

穆雪飛快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個缽盂,拿在手上看一眼,發現卻是個紫金盤龍的法器。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麽多,先遞給岑小山。岑小山一把抱住缽盂,蹲在地上,不管不顧地吐了個天昏地暗。

一通折騰之後,他緩過氣來,聲音虛弱,喘息著解釋,“沒事的,主人,我沒什麽事。我這就打掃了。”

他隨後慢慢撐起身往可以洗漱的水池走去。

瘦瘦小小的脊背輕輕打著顫,淩亂的烏發上沾滿了細細的白雪,臉色看上去比這寒夜中的涼雪還要蒼白。

穆雪看著那道背影,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記憶。

當時不知道出於什麽心裏,或許是獨自住得太久了,覺得有些無聊,她把一只本應當宰殺了售賣的妖獸幼崽養在院子裏。

給那只小東西搭了窩棚,給它吃的食物,給它喝的凈水。漸漸的,那只有五彩羽毛的漂亮小東西見到她回家,就會撲騰著叫喚幾聲,還會時不時用小腦袋湊到她手上蹭一蹭。

說起來那個小東西除了會吃,毫無作用。但那段時日似乎是穆雪難得覺得快樂的日子。家裏有了動靜,回家也有個家夥撲騰著出來迎接,下雪的院子有了生氣,不再只是一個冷冰冰空殼子。

可不知道為什麽,有一天那個小東西突然不肯再吃東西了,油亮的毛發也失去了光澤,變得亂糟糟的。

它佝僂著脊背,低著腦袋,在院子裏的雪地裏慢慢走了幾步,倒進雪堆裏再也不動了。

那以後,穆雪就再也沒有養過其它東西。

岑小山一瘸一拐的背影無端和曾經的記憶重疊了。

穆雪突然意識到一個生命並不是給他吃的,給他幾個墊子,他就一定能活在自己身邊。他也可能和那只小獸一樣,突然就倒進雪堆裏,再也站不起身。

趕上前幾步,穆雪扶住岑小山拄著拐杖的手臂,那手臂顫抖得厲害,豆大的冷汗正一滴滴從血色全無的面龐上滾落。

穆雪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怎麽這麽燙?你……生病了?”

但凡修真之人,不論走得是哪一條道路,大多都有物本培元,退病強身之功效。已經金丹期接近圓滿的穆雪,早已忘記了病體纏身是什麽概念。

岑小山一身是傷穆雪本來是知道的,但他來了以後勤勉能幹地忙裏忙外,拄著拐杖迅速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幾乎沒有過片刻休息。

自己也就漸漸理所當然地習慣了,淡忘了他的身體狀態。

現在想想,十歲不到的孩子,真的是能承擔這樣強度的勞作嗎?

“我,沒什麽事,很快就好……”岑小山喘著氣說了半句,人已經往下倒。

穆雪接住了他。

岑小山靠在穆雪身上,不住地喘息著,那些鮮亮動人的生氣仿佛正在迅速地從他身上逃離,他開始變得蒼白而虛弱,身軀滾燙得嚇人。

不能這樣下去,得找大夫。

穆雪推開院子的大門,隨手一拋,一塊光潔的金屬三角板靜靜懸浮在空中,這是穆雪的飛行法器,名“幽浮”。

穆雪轉身伸手來牽岑小山。

岑小山一手扶著門框,白著嘴唇,沉默著看穆雪,

“我……好得很快。”

“快什麽,已經給你拖了好幾天,快出來。”

穆雪伸手拉他,岑小山卻死死抓住門框不肯跨出半步。

“我……再不看那些書了。”他突然沒頭沒尾的說。

“什麽?”穆雪不明白他說什麽。

岑小山低下頭,繃緊了唇線,眼圈微微發紅,僵持了片刻方才開口“若是主人有什麽規矩,我……奴,奴婢當跪聽聆訓,恭敬遵循,絕不逾越。”

他雖然一直稱呼穆雪為主人,但卻巧妙地從未以奴仆自稱。

他顯然急切地想要討穆雪的歡心,卻從不奴顏婢膝,搖尾巴乞憐。而是全力用自己的聰慧能幹,勤勉周到,來給穆雪展現自己的價值。

穆雪知道這個孩子心中是固守著一份敏感的自尊和高傲。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穆雪面前真正低下自己的頭。

“小山,你燒糊塗了嗎?我是帶你去看醫生。”

“看,看醫生?”岑小山詫異地擡起頭,

“不然呢,你以為要把你帶到哪裏去。”

穆雪已經不太耐煩,一把將發愣的岑小山拉出來,抱上自己懸空的飛行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