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以因緣……俱滅故,

心相皆盡……名得涅盤,

成自然業。

半睡半醒間,穆雪的耳邊一直傳來隱隱約約的梵音,那聲音似極遠又極近,時而細微,時而浩蕩,在耳邊吟唱個不休。

穆雪有些不安地翻了個身,自己明明是個魔修,為什麽能聽見這樣的佛門音律。

她想要醒來,眼皮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無論怎麽也無法從夢寐中掙脫。外面的世界光明而舒適,有一只溫柔的手在輕輕撫摸她的頭頂。

雖然是在夢裏,她卻清晰地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

“小雪,此術名為無限化生輪轉秘法,乃窺天道之隙漏所成無上妙法,可護你轉世輪回,元神清明,百世無憂。唯有一點,萬萬不可泄與他人知曉,否則……”

“否則怎麽樣?”穆雪迷迷糊糊地問道。

母親卻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穆雪睜開了眼睛,

她仰臥在曬幹的茅草堆上,眼前的天空碧藍如水,午後驕陽在藍天上暈開一圈圈光影,毫不吝嗇地把她珍貴的溫暖和光明播撒向大地。

穆雪愣愣看了半晌,從恍惚中清醒。

這裏早已不是雪雨交加的浮罔城,而是一個凡人聚居的普通小鎮。鎮上陽光普照,生活安逸,天空總是寧靜而美麗,不像她死前那般劫雲猙獰,雷電兇狠。

她不由又回想起自己渡劫失敗的那一日,那時候天空中劫雲密布,令人膽戰心驚的紫色閃電,攜鬼神之威,無休無止地從天而降,誓要將她從天地間徹底抹去方才罷休。

肉身燒毀的痛苦,元神潰散的絕望,這樣的恐怖至今還深深刻在穆雪的記憶深處。

她死後浮浮沉沉不知道多少年,終於遁入輪回,投生到了道修所在的世界。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浮罔城那位煉器之術大成的金丹期魔修,不過是一位毫無修為的六歲女童罷了。

穆雪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在那裏有一道只有她本人能夠察覺的密宗法印。在年幼的時期,她的母親為她加持了這道“無限化身輪轉秘法”。此秘法加身,能護所持者輪回轉生之後,依舊元神清明,記憶不失,以助其再入修途,追尋大道。

修真之路千難萬險,有了這道法印護身,此後便不畏生死大限,一心修行,當真是所有修行者求之不得的無上秘法。

唯一的忌諱不過是此法為天道所不容,得之者絕不能將此法之秘泄於人世罷了。

當然事關自己修真大道,性命攸關之所在,本就不可能會有人願意泄露半分。

穆雪按在胸口的指腹微微一頓。

既是如此,母親又為什麽將此法決告訴給自己了呢?

上輩子,穆雪的母親在她幼年時期便已隕落,以至於她對於母親的記憶十分模糊。母親朦朧的影子和夢中的幾句話語,還是在歷劫重生之後才驟然在她的腦海中復蘇的。

雖然十分感激自己的母親,但穆雪這位在浮罔城長大的純正魔修,其實並不清楚母親這個詞的真正意義,也不太能夠理解大家時常提起的天倫之樂、血脈至親是何種滋味。

她一生專注修行,癡迷於化物煉器之術,對她來說什麽血脈親情,男歡女愛都不足為道。

證道之路上,唯有修行才是最為重要之事。

若一朝修得圓滿,便可乘飛龍,駕紫霧,遨遊太虛,自在無拘。人間又有哪一種快樂能與之比擬呢?若非如此,這世間為麽有那些殺妻證道,以血入境的極端之人不斷出現。

譬如她自己,不論生前如何,如今一夕身死,多年苦修便如水月消融。曾經的寥寥幾位朋友,只怕早已忘卻了世間還有過穆雪這個人存在。

回想起來,或許也只有當年那隨手撿回來的小徒弟岑千山,還能偶爾想起自己這位曾經的師父。

往昔的記憶,如飛鳥掠過心湖,喚起了穆雪內心的一絲感懷。

當年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徒弟,也不知後來怎麽樣了。不過以小山聰慧機敏,再加上自己渡劫前特意留下的東西,應該混得還不錯才對,當是不用自己再為他操心。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家夥現在總該長高了吧?

想這些幹什麽?或許即便是小山也都不再記得自己了。

六歲的小穆雪老氣橫秋地在草垛上嘆息了一聲,拍拍身上的枯草,站起身來。

“小妹在這裏做甚?倒叫我一陣好找。今日是上元節,母親喊你早些家去,還得到城裏接仙緣呢。”

草垛下站著穆雪的兄長大柱,肌膚黝黑的農家少年額頭微微帶汗,向著自己年幼的妹妹伸出雙臂,把她從草垛上抱了下來。

三年一度的上元節燈會是這裏最為重要的節慶活動,所有的大型城鎮都會舉辦盛大的遊燈祭祀活動。

只因在這一日歸源宗門的仙長將會降臨城頭,為百姓賜福,並挑選有仙緣的弟子接入仙門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