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3/3頁)

人誰能不怕死?人誰能不貪生?可是陳近南,面色安詳,嘴角帶笑。

果真國士也。

可惜,可嘆。

…………

師祖抱著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徒孫上來大船,皇上命令人潑油點火,小船開始燃燒起來,“陳近南的軀體”也開始燃燒起來,大火在黑沉沉的夜色裏熊熊燃燒著。

眾人默默行禮。

保康回憶起他和陳近南相識以來的一幕一幕,再也受不住,放聲大哭。

夜空咆哮,雷聲轟鳴中,狂風來臨,海浪翻湧。這個特殊時代的一個文人,一個普通人,逝去。

保康因為陳近南的去世,好些日子都沉浸在傷心裏。有小琉球的人說要在小琉球立衣冠冢,還有他的家人說要在家鄉立衣冠冢,他聽了一耳朵,都沒精神理會。

除了師祖的身邊,他哪裏也不想呆,每天學習過後,就安靜地窩在師祖的懷裏不說話。

姚啟聖來說要不要給陳近南過繼一個子嗣……他也不在意。

師祖知道陳近南之於小徒孫的意義,不光是一個往年交,一個知己,更是一個念想。

小胖娃娃太聰明,太通透,看人看到骨頭裏,看到人的靈魂深處,而這世上難得有這麽一個人,不怕他的“看”,坦坦蕩蕩,堂堂正正,好似一股純凈的清流一般立於天地之間,他如何不喜歡?

師祖偶爾見到小徒孫偷偷看他的小魚兒玉佩,還專門用一根繩子系上掛脖子上,那個做了“不乖之事”心虛的小樣兒……師祖大約猜到,卻也只是默默抱著他哄著,什麽也沒說。

只是師祖明白保康的“傷心”,其他人不明白啊。

皇上看著熊兒子的小樣兒心疼得來,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皇子公主們也心疼得來。皇上算算時間這都四月份了,趕緊安排大船隊北上,只希望通過山水如畫的江南風光轉移熊兒子的注意力。

風景如畫的煙雨江南,富貴窩、名利場,最是人間溫柔鄉,確實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保康吃著寧波府的小湯圓,眼淚吧嗒吧嗒;順江北上,恰好吃到最後一茬小野菜馬蘭頭和蒲公英,他又想起來去世的“往年好友”。等到了余姚見到給他編輯字典的黃宗羲等等人,聽黃宗羲講學的時候,有了一咪咪精神。

七十多歲的黃宗羲在台上講學,慷慨激昂,淵博浩瀚,頭戴灰白的儒生巾,一身水洗得發白的儒生服飾,保康感覺,那是一種類似於陳近南,卻又不一樣,和石溪道人也不一樣的“為國為民”。

“……秦漢有三公,宋明以降丞相逐漸虛無。設立學校使學校成為輿論、議政的場所,真正的為國取士,而不是為了養士,更不是為了科舉,而是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而後設學校之意始備。

國事本該由公議,國事需要有所監督。天子南面,宰相、六卿、諫官東西面,以次坐……從開蒙學生開始,在朝廷和民間形成良好的風尚,使朝廷之上,閭閻之細,漸摩濡染,莫不有詩書寬之氣;使盜賊奸邪,懾心於正氣霜雪之下,君安而國可保也……”

至於單一的科舉取士和恩萌制度……老朽只主張朝廷盡可能地多種渠道錄取人才,多用真正的有才之士,有德之士,包括小吏,歷算、樂律、測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各方面的有才之人……”

保康聽得入迷,他早就聽說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石溪道人等等有識之士都在探尋真正的治國之道,保康沒想到,他們已經思考到這一步。

保康高興。

看看周圍的學子一樣也都聽得入迷,他的哥哥弟弟們,一個個的,雖然臉上不大認同甚至懼怕,但眉眼間閃動思考的光芒,他更是開心地笑出來。

身側石溪道人戳他腰窩,保康誤以為石溪道人發現他的小動作提醒他,哪知道他一轉頭,一眼看到課室門口一個老邁硬朗的身影。

保康:“……”

“老師——”保康小聲歡呼一聲,小小的身板從座位上下來直奔那個老人而飛去。

顧炎武聽說皇上巡遊江南,到底是掛念。恰好他正在浙江遊學寫書,來到正人書院一眼就看到胖嘟嘟的小和尚“鶴立雞群”般坐在課室裏,正猶豫要不要見面,就看到小和尚飛奔而來,口中還歡呼“老師——”

顧炎武顧不得多想,彎身一把抱住小學生。

師生兩個第一次見面,卻毫無生疏之感。顧炎武抱著小學生墊墊分量,笑得滿臉菊花開。

“哎吆,不錯。快樂大師一眼就認出來老師了,不枉老師專門來一趟。”

“重量也不錯。再等一兩年,老師就抱不動快樂大師了。”

快樂大師·小保康眉眼彎彎:“保康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