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能給我彈首曲子嗎, 好久沒聽到了。”季培風開口打破僵局。

角落裏擺著鋼琴,佳書想了想,坐下來摸著琴鍵彈了一首莫紮特的《b小調第四十交響曲》。

她小時候家裏條件不錯,父母雖說不肯給她多余的零花錢, 卻幫她報了一堆興趣班, 當然, 以寧佳書喜新厭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格,那些興趣一個也沒堅持下來, 倒是鋼琴還多學了幾年。但她如今的工作忙得很, 兩腳不沾地,工作之余,哪裏還有時間去練習陶冶情操,已經很久沒有摸鋼琴了, 旋律倒是還算流暢, 卻沒什麽美感可言。

佳書回憶了一下, 事實上,她也只在剛認識的時候,在季培風家的大別墅給他彈過一次生日歌而已, 還是看在他一個人過生日, 父母朋友都不在身邊, 孤零零實在可憐的份上。

他這麽一說,寧佳書只覺得十分羞愧。

曲子很快結束,佳書不太確定自己最後一節的譜有沒有記錯,還在回憶就聽季培風給她鼓掌,輕聲開口,“好聽。”

“我知道自己什麽水平,你不用勉強誇我了。”

“可我是真的覺得很好聽, 聽完之後心情好多了,謝謝你佳書。”

寧佳書搖頭,“我在谷歌看到過你們大學的校報,有期介紹籃球隊,說你小時候是學鋼琴的,肯定比我厲害多了。”

“我從決定開始打籃球那天起,就放棄鋼琴了,你知道,打球手指會經常受傷,我媽媽當年阻撓了很久,最終還是同意我加入籃球隊。我現在未必彈得有你這麽好。”季培風翹了翹唇角,笑容在他憂郁而英俊的臉上,有種易折的脆弱感。

“但我真開心,佳書,你從前在谷歌搜索過我的名字。”

這些富家子弟什麽都只說自己會一點點,其實什麽精通,若真相信了他的安慰,寧佳書才是個傻瓜,她記得The Daily Bruin上說季培風十一歲就拿過全美聯邦少年組一等獎。這些少年組選手長大後,只要沒斷手不失憶,就算是閉著眼睛彈也比她水平厲害。

就算病成這樣,季培風還是保持著這種隨時叫人感到舒服的體貼。

黯淡的燈光中,兩個人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只想安靜地看看她,寧佳書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的目光越安靜溫柔,她內心越發開始自我責備,幾近要被愧疚淹沒。

出生到現在,她在情場中自覺光明磊落,從未這麽認真反省自己。別人多少句說她錯了,都不如現在切切實實看到這個人來得直觀,如果當年知道今天的結局,在那趟飛往洛杉磯的航班,她絕對不會收下季培風的電話。

約莫呆了兩個小時,寧佳書再也坐不住,起身告別回酒店,臨走前,像個客人般禮貌地告訴季培風好好休養身體,努力復健。

“……你一定還可以回到球場上的。”她說。

“希望是那樣,”季培風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我已經二十六了,就算一兩年復健養好傷,也很難再打職業籃球。或許上天是在告訴我,是時候該換條路走。”

寧佳書後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來這趟是對是錯,她以為自己經此一次能得到內心的安寧,卻不曾想,這份不安越發被放大。

“你那麽聰明,做什麽都能做的很好。”

“原來你是這麽想我的?”季培風偏頭看了她半晌,搖搖頭,“其實不是,我沒有那麽好,只是別人給我預期總是太高,我每每只能拼命努力不叫他們失望。”

季培風自小所受的精英教育模式是高壓的,他們的族群太習慣成功,成功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失敗,都會直接影響到他們對自己價值的定位。

因為社會環境和親朋的期待,沒有給這些精英學生平庸的權利,他們極力回避一切失敗的可能和風險,季培風曾經想要從這種環境裏跳出來自由選擇,他開始打籃球,參加聯賽。

但這選擇還是失敗了。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了他自己。

丟掉光鮮亮麗的豪宅、跑車,剝離他的自信和外表和家世,剩下的季培風,身上只有恐懼、崩潰,失落、焦慮與孤獨。

“那你有喜歡的東西嗎?我記得從前你還說過喜歡攝影,也許你可以試試學攝影?拍電影做導演也很好啊,不要再在意旁人想些什麽,培風,就像我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待我,對錯只有我自己能評價。”寧佳書繼續勸他。

季培風點頭,像是都同意。

許秋來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講了一堆廢話。根據從前兩人相處的經驗,上流社會的孩子的教養使然,就算她許多話說得毫無道理,季培風還是會謙虛回應,中間不動聲色亮出自己的論點,最後認真對她進行贊賞和鼓勵。

“你看,就算到現在,你還是不能敞開說出你真正的想法,這就是我們之間真正的差異。對我來說有時坦誠比禮貌更重要,如果你覺得我的想法太天真膚淺,為什麽不直截了當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呢?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