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竹雖然身在蘇州, 但她知道陸不言。

錦衣衛指揮使,聖人的奶哥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紅人貴胄。關於他的稱謂也有很多。

聖人的狗, 京師的刀。

於西竹看來, 這是一條惡犬, 這是一柄利刃。如非必要,她是絕對不會去招惹他的。而本來, 如此人物也跟她不會產生任何關系, 可惜,世事弄人。

西竹擦完了刀,靜靜地坐在實木圓凳上,她在等, 等陸不言說話。

“雖不能百分百確定, 但趙大郎的罪是逃不脫的。”陸不言近前, 將自己的繡春刀置到實木圓桌上。

“哢噠”一聲, 繡春刀落桌。西竹挺直了背脊, 雙眸變得堅定而蒼涼,“趙大郎謀逆不謀逆, 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我只要我丈夫活著回到我身邊。”

“所以,你要殺我?”陸不言轉頭看她。

西竹握著劍, 手腕收緊,指尖發白, “我為趙大郎殺了那麽多人,他的恩情我已經還了。現在,只要你能替我救出我的丈夫, 我可以不殺你。”頓了頓,西竹深吸一口氣,“也可以替你去殺了他。”

陸不言輕笑,“我不用你替我殺人,要殺人,我自己就能殺了。”陸不言鋒利的眸子落在繡春刀上,眼尾挑起,浸出一抹陰鷙的紅。

他白皙的指尖落到刀上,語氣低緩,繼續道:“你丈夫現在是西竹,殺了那麽多人,是朝廷緝拿多年而不得的大犯人。像這種犯人,就算是聖人,都沒有理由輕易將人放了。”

“可他不是西竹,我才是。”丈夫是西竹的軟肋,女人明顯激動起來,手裏的聽雪嗡嗡作響。

“可現在他替你承擔了這個罪名,而且是心甘情願的,並沒有任何屈打成招的意思。”

陸不言如此說,更是灼傷了西竹的心。

這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女人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連累了他……”

西竹掩面抽泣,聲音哽咽,“初見他時,是在蘇州城外的茶館內,就是你去找我的那個地方。我剛剛殺了一個人,那人武功很高,我受了很重的傷,是他救了我。他雖然寡言,但卻是個好人。”

說到這裏,西竹不知想到什麽,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笑來,那笑十分溫柔,混著淚,看上去非常幸福。

“我一醒過來看到他,就要拿劍殺他,沒想到他卻說,‘你的劍真漂亮,它叫什麽名字?’”

陸不言雖然沒什麽興趣,但還是配合道:“然後呢?”

“我實在是沒碰到過這樣的人,我當時是有點傻了,我竟然真的告訴他,這柄劍叫聽雪。”西竹摸著劍,忍不住笑出來,片刻後臉上又露哀切之色,“然後,他就一直喚我聽雪。”

西竹以為,殺了鄭敢心後,她就可以做男人一輩子的聽雪,可惜,可惜……趙大郎!女人雙眸通紅,死死攥著手裏的聽雪,用力到指骨緊壓。

“西竹是不能活的,你願意換他出來嗎?”陸不言突然開口,“如果你願意換他出來,我保他一世平安。”

西竹神色一頓,似有猶豫。

陸不言看到她的表情,立時便笑了,“人總歸要為曾經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你不能得了魚掌又要熊掌。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跟趙大郎合作。”

西竹明白陸不言的意思,陸不言能給她的,只能是一命換一命,讓一切回歸正軌。而如果她選擇跟趙大郎合作,或許丈夫真的能平安回來,可是,她卻永遠都逃不出趙大郎的掌控了。

“你好好想想吧。”陸不言起身,正欲離開,那邊西竹突然開口,“我答應你,用我的命,換我丈夫的命。不過,我怎麽相信你呢?”

陸不言早就猜到西竹會這樣說,便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道:“愛信不信。”

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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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陽下,冬雪繞空,如飛花穿庭。

一棵百年枯樹之下,迎風而坐一人。穿素衣,披大氅,面前的圓形石桌上置著一套茶具。

陸不言踏雪而來,站到朱肆身邊。

朱肆端著手裏的茶碗,那上面薄薄飄了一層雪,慢慢沁入清冽的茶水之中。男人白皙修長的手端著那茶碗,遞到唇邊,輕抿一口,臉上淡然之色瞬消,手一哆嗦,差點把茶碗打翻,“嘶嘶嘶,好涼。”

原本溫熱的茶,被落了許多雪,這才冷得涼牙。

陸不言翻了個白眼,道:“辦好了。”

朱肆捂著自己被凍到的牙哼哼,“那個西竹?”

“嗯。”

“唉,”朱肆嘆息,“也是個可憐人啊。”

“可憐又如何,做錯了事,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陸不言表情冷淡,像是在談論今日天氣晴好,而非一條人命。

朱肆搖頭,神色有些恍惚,“陸兒,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陸不言抿唇,“人都是會長大的。”

“是啊,人都是會長大的。”心思越多,遇事越多,漸行漸遠。朱肆垂下眉眼,慢吞吞地轉著手裏的茶碗,然後招呼陸不言道:“坐下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