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元聿道:“既然如此, 朕唯有承法度,斷你梟首之刑,你可願領受?”

冷青檀叩拜:“願意。”

至此, 元聿亦有幾分佩服冷青檀了,她來神京, 喬裝改扮, 不是一時意氣一時沖動, 她是想過下場的,並且,對於最壞的結局, 她也能坦然接受。

元聿再道:“甚善。來人, 將冷青檀打入刑部死牢, 擇日問斬。”

“諾!”

左右禁軍聞訊而入,將冷青檀叉出了含元殿。

人才離去, 元聿的手撥了下筆架上倒懸的那支紫霜毫,果不其然, 皇後鼓起了臉怒意沖沖地奔了出來, 立刻就指責他:“元聿, 你騙我!你說過這事可以從長計議的!你居然這麽快就要處死冷大人了!”

元聿吐了口氣, 對嶽彎彎輕聲道:“彎彎, 你過來, 朕解釋給你聽。”

“不要!”

嶽彎彎揪著紅唇,翹起了下巴, 倨傲地別過了臉。

元聿無奈至極,只道:“朕已經放了最好的太醫過去,冷青檀傷重,先治傷最為緊要。”

聞言, 嶽彎彎微微睜大了眸,似沒想到元聿竟真是如此想的,自己好像是誤會了他,心虛地咬住了唇肉,憋紅了臉蛋。

那鄭保去而復返,報了一聲晏相大人來了,嶽彎彎還不明白元聿此際宣召晏準的用意,只是見他目光示意,似乎是讓自己假裝替他研墨,她便不情不願地靠了過去,取了墨慢慢地研磨起來。

俄而,晏準一襲滾金鑲邊的雪衣從容而入,雙眸清湛幽冷,若泠泠月色,使人看不分明,霽月清風的晏大人立刻撩袍行禮,元聿道了聲不必,晏準的臉上看不出神情,只那抹淡然一如往昔。元聿左右觀之,心下有幾分了然。

繼而,他微壓唇角,肅然道:“朕今日提審了冷氏,將她下了死牢。”

說著嶽彎彎也在偷覷著晏準的臉色,好像有些明白了元聿的心思,又好像不是特別明白,但她從晏準的臉上,卻是什麽也沒看出來。

晏準不為所動的模樣,就像,好像僅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觸不及他的兩道溫潤眉峰。

元聿似乎對晏準的表現也並不能滿意,頓了頓,他再度揚聲:“她確實有幾分才華,能力出眾,但,朕已給過她機會,她卻有所隱瞞,欺君之罪無可赦免,此為朝廷法度。因此縱令失去了這麽一個人才,但料想我大魏地廣物博,能人輩出,朕也不算可惜。”

“可惜的只是,她生不逢時,也將朕想得狹隘了,若是一早坦然身份,朕不但會放過她,還是妥善為她安置今後的去路。可惜的是,她偏偏隱瞞、欺朕。”

元聿知,自己大約能算是晏準知己。晏準對自己的心思,摸得也透,若直言要殺冷青檀,他多半是心中有懷疑的。因此補了這麽段話,令晏準再無可懷疑。

晏準果然信了。

“陛下要殺冷大人,符合律法,以正視聽,臣無言可對。”

元聿道:“晏卿何以如此冷靜?朕在你的奏疏裏看到的,並不是你眼下的這般冷靜,在你心中,恐怕還是想冷青檀活的吧。”

晏準也知道元聿能摸到他心思,回道:“臣為陛下惋惜。”

元聿嘆道:“朕是惋惜。朕也給了機會,若那冷青檀肯招認,與之同謀者是誰,朕可以對她從輕發落,免於死罪,但她竟咬死了不肯說。朕明知,這背後定有合謀之人。”

然而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晏相大人依舊是八風不動,穩若泰山。

就連嶽彎彎也不禁吐了口氣,看來晏相大人對冷大人確實只是萍水之交,他不會為冷青檀再度求情,若如此,對他也是失態了。

但不知為何,她覺得有點兒可惜。

她的眼神又轉回了元聿身上,黑若點漆的水眸朝著他眨呀眨,傳遞訊息:陛下你這招不好使。

元聿卻不氣餒。

“她竟是死,都要護著那知情之人。”

頓了頓,又蹙起了冷峻的漆眉。

“昭明寺對她用盡諸般刑具,都沒能從她嘴裏撬出那人是誰。致使遍體鱗傷,被烙鐵燙壞的腐肉也難再生,依舊要維護那人。朕真好奇,那人是誰,值得如此?”

話音落地,殿中一片死寂。

連滴漏也似為之凝滯,直是過了好片刻,才又傳來一滴一滴清晰的落水聲,宛如銀珠擊落玉磬,發出陣陣清音。

晏準雪袍底下的手,修長的指,慢慢地緊鎖,扣住了袖口燙金的邊沿。一如他此時收緊的眉峰。

他在隱忍著,有什麽仿佛藏在一片靜水流深的表象之下,猶如數萬丈堅冰之下埋藏著一粒火種,將要噴發。可被他一次又一次地逼了回去。

忍得如此艱難。

連嶽彎彎都看出他的反常了。

她立刻心神一動,有了一個微妙的猜測,看向元聿,也不禁愈發地佩服。

陛下是怎麽知道的?他可真是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