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元聿自即位以來, 官僚機構裏未出現過如此重大的紕漏。

先帝駕崩,元聿親政後,大刀闊斧地裁撤冗員, 與此同時,元聿也親命任用了德才兼備的後起之秀, 其中不乏佼佼者, 晏準就是首例。

大多數人都將同樣出身廬陵的大才子冷青檀與晏準並列, 甚至暗搓搓期待著這兩人文辭交鋒,但令人失望的是,晏相大人虛懷若谷, 對晚輩也是照拂有加, 從沒不給他人難堪。

而沒想到的是, 冷青檀竟是女子!

這樁案子才爆出來幾日,昭明寺上下轟動, 朝野也是震動不安。

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傷風敗德、欺君的行徑出現, 何況同朝為官這麽久, 冷青檀居然絲毫不露馬腳。她有意隱藏女子身份投仕, 冒了最大不韙, 實在是欺君罔上, 罪當處以極刑。

昭明寺立刻將冷青檀關押, 等待陛下親審。

冷青檀出入朝堂也不是一兩日了,以往一直瞞天過海, 身旁無人知曉。這一次被揭發,還是因為一個意外。

那越國公的兒子是個舉世聞名的斷袖,不但有分桃之癖,性格還非常花, 自仗身份,已玷辱了無數好兒郎了,誰知某日見了昭明寺少卿之後,竟色膽包天將歪心思動到了冷青檀的頭上。

他屢番糾纏,帶著府中之人處處對冷青檀圍追堵截,大有誓不罷休之態。

那冷青檀何許人也?自是不從,更使了計謀令這國公世子吃了幾次癟。

但這世子居然愈挫愈勇,令冷青檀如此對待之後,反而以為此子不俗,還就非要死磕到底了。仗著家中寵愛,他是無法無天,竟在散朝之後不久,公然鬧場當著眾人面脫下了冷青檀束發的襆頭,如霧青絲飄散下來,當日眾人皆見。

也不知是誰,喃喃地說了一句:“這般姿色,遠甚婦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時眾人面面相覷,均不敢肯定。

那世子驚呆了,他流連花叢多年,倒也不是浪得虛名,是男是女這時候還分不清,那就是瞎子了。當即,那世子大叫一聲仰天暴吼:“錯了錯了!弄錯了!不是美人,是個女的!天殺的,我差點栽到女人頭上了!”

這位世子的吼聲直遏行雲,百官如夢初醒。

冷青檀握著長發,被人環視,被人蜂擁堵住,他們指手畫腳、劈頭蓋臉地叱責她,明是女子身份,居然欺君入仕,還妄圖與男子同列,實在是罪無饒恕。

事鬧得極大,陛下不在京中,百官認宰相為首,立刻便有人告了晏準。

晏準趕到之時,冷青檀幾乎已被淹沒在了唾沫堆中,兀自握著那把柔滑流黛的長發,神色漠然,便如一直以來她坐公堂的模樣,無喜、無悲,亦無懼。

他是有心要保冷青檀的,否則當初亦不會擅自替她隱瞞了下來,然而事已至此,他不能枉顧律法。

察覺到晏準清明的視線,她的身體微微顫動,茫然地朝那方擡起了清雋的眸,人堆之外,晏準一襲雪衣,猶如雲質,他周身如裹在雲霧之中,清俊、挺拔,如脂如玉。

她用眼神告訴他,可以的,怎麽處置她,都可以的。

晏相大人已是仁至義盡了。

亂糟糟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呼了聲“晏相來了”,於是眾官員有序地各自散開,為晏準讓出一條步道。

他沿著台階步步走下,最後,停在了冷青檀面前。

她的素手扯著漆黑的鴉發,腳邊是落地的襆頭,以及那根藏青色的菖蒲紋發帶,她靜立不動,眼眸平靜如海,仿佛終其一生在等待著什麽,而今,她是終於等到了。

她朝他道:“冷青檀深負君恩,亦枉費了晏相栽培,自知死罪。晏相不必念及同鄉之義,請以國法辦我。”

一句話,將晏準摘得幹幹凈凈。

在世人眼中,他還是不知情的光風霽月的晏相,公正無私,毫無偏袒。

但晏準知道自己不是的。

第一次被一個女子如此地維護著,怪異的感覺卡在心尖,有些說不出。

一旁禦史大夫,以及左拾遺、右拾遺全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道:“晏相處置公允,茲事體大,還請晏相拿個主意。”

如今陛下不在京中,他們當以宰相馬首是瞻,好幾個看不順冷青檀的,這時全湧了上來落井下石。

冷青檀那一屆的貢生之中人才輩出,然而均在科舉考場上落敗,以前只是稍有不服,如今得知冷青檀竟是女子,女人居然能贏了他們?不可,這萬萬不可!這個女人必須消失!因此以他們叫囂得最兇。

晏準的耳畔,收的全是辱罵,叫嚷著應該令欺君之人付出代價的,更有甚者,把前朝的車裂之刑也提了出來。

可就是這樣,冷青檀還是沒一絲懼色。

這個女子,真是……奇特。

晏準無法言說這種感覺,身遭實是太過於喧嘩,他擡起雲白廣袖,輕輕揮去,令聲音暫時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