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晚宴結束之時, 恰好到了子夜,簇簇煙火升上漆黑的夜幕,如流星般迸裂開來, 零落如雨。

朱雀宮的各路官員陸續而出。

正四品的昭明寺少卿,也隨之走出。

放在宴飲時, 飲了太多的酒了, 冷青檀有些不勝酒力, 走到了一半,便停在了台階上,扶著白玉欄朝外放風。

冬夜寂寥而漫長, 滴水成冰, 熱霧呼出來, 很快便化作了一縷水汽,朝著更深的黑夜之中散了出去。

停了半晌, 忽然,身後伸過來一條臂膀, 竟搭在了自己肩頭。冷青檀的同僚, 沒有愛對人動手動腳的毛病, 他立刻警覺了起來, 一回頭, 只見聶羽沖的那張如盆大臉出現在了面前。

“聶大人。”

他視線下移, 示意,讓聶羽沖松開自己。

聶羽沖嘿嘿一笑, 卻沒有松手,“冷大人方才走得快,怎麽這時候又停了下來?”

因為和離的案子,聶羽沖與自己算是有了過節, 冷青檀也自知一介文官,比不了聶羽沖拳腳,無意多作糾纏,只蹙眉道:“冷某不勝杯杓,停此吹風片刻,你我各行其道就是,聶大人勿擾在下。”

“冷大人秉公辦案的態度令聶某實在佩服,聶某一直想找個機會,與冷大人深交,因此,也想在家中略備酒水,請冷大人過府,咱們化幹戈為玉帛。”

聶羽沖笑著露出了一口白花花的大牙,但堅持不松手。

這時,身後三三兩兩而過的,也都詫異地回眸,露出了探究的目光。只是到底沒有停留而已。

聶羽沖和冷青檀之間的恩怨,還涉及到了宮中的皇後娘娘,因此這些事情也傳入了他們的耳中,但料想這宮闈重地,聶羽沖也不至於真對冷大人做些什麽,於是都沒有太在意。

晏準邁出宮殿,停在了最高的那一處玉階之上,遠遠地似傳來聶羽沖與冷青檀的爭執,他垂目下去,只見聶羽沖一只手臂攀在冷青檀肩上,很快便滑了下去,捉住了冷青檀的一臂。

“冷大人,”聶羽沖的嗓音透著驚奇,“聶某是第一次發覺,冷大人的肌膚白得像雪……嘖嘖,這副皮相生得,果然也美得像個婦人呢。”

冷青檀揮袖掙斷他的糾纏,冷冷道:“聶大人,你若再不敬,近本官一尺,休怪本官翻臉。”

不等聶羽沖回話,冷青檀又蹙眉道:“我乃昭明寺少卿,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聶大人對我動手動腳,是以下犯上。”

這冷青檀偏比自己高一個品階,聶羽沖聽罷,也是羞怒不已,漲得臉紅脖頸子粗,又想到過往恩怨,登時拉長了嗓音:“冷青檀你也別在我面前甩臉子裝腔作勢,你難道不就是因為皇後對你施壓了,你就與我過不去?咱們大家同僚一場,今日你比我高一級,怎知道明日我不能立下武勛反超你去?”

冷青檀還未答話,身後傳來了一道清沉的宛如碧玉青瓷相碰的嗓音:“是麽。”

聶羽沖大驚變色,“晏、晏相?”

冷青檀的唇邊還攜了一縷水汽,袖中之手,在瞥見那男子徐徐而來的風致之時,也驀然緊攥,變成了拳。

晏準停在了二人之間,負手而立,“本朝武官之首,冒開疆將軍,在前線殺敵,一杆銀槍連挑敵軍二十員猛將,屢立戰功,方至今日。聶大人尚未出過京畿,這話說早了些。”

聶羽沖大是尷尬,沒想到晏相居然在此,他這是要替冷青檀出頭。宰相乃是百官之首,在晏準面前造次不得,便拱手,將臉撇到了另側:“下官冒犯了,冷大人千萬不要怪罪。”

冷青檀用了不知多久,才終於能平復下呼吸,淡淡地對聶羽沖道:“無事。”

聶羽沖點了幾下頭,灰頭土臉便溜走了。

上一次在昭明寺,晏準未能好好看看面前的冷大人,聽說也是少年驚才絕艷,熟讀經史子集,亦有過目不忘之能,科考之時便文驚四座。

那一年晏準正好受邀前往翰林,並參與了閱卷。冷青檀的文章起初並不在他手裏,是翰林學士,猶如發覺了蒙塵明珠,捧著文章驚喜交集地大喊:“此人才二十歲!晏準,我終於發現有人能不弱於你了!如此錦心繡口,堪稱一絕。”

早兩年,晏準還有點少年初出茅廬的倨傲之氣,聞言自然心底不服,覺得那大學士誇大其詞,誰知取了他的文章過來,卻也是有些驚艷。

那年的考生裏頭,唯獨此人,最是出彩。

晏準也記住了卷上的名字——冷青檀。

廬陵人士。

原來,還是同鄉。

廬陵人傑地靈,出過無數的殿試三甲,晏準是其中的佼佼者,沒過幾年,冷青檀也以魁首之名,考中了進士。他用了兩年,以出色的政績,被新登基擅長擢拔新人的陛下所發覺,提到了昭明寺少卿這般的位置之上,比晏準當年晉升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