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空蕩蕩的寢殿內, 紗幔輕垂,無風而曳。嶽彎彎與元聿對視著,卻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彎下腰去,咳得幾乎心肺都要嗆出。

元聿在身後輕拍她的背部, 一手緊緊握住她潮潤發汗的小手, 嶽彎彎咳得臉白, 他也看著心疼,口吻不耐地朝外催促:“藥何時能煎來?”

眾宮人嚇得面如土色,莫敢有語。

嶽彎彎一動不動地臥在元聿懷中, 眼簾半闔。

這麽近地貼在陛下的胸口, 甚至, 能聽到隔著數層錦緞衣料,底下那一聲一聲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可她還是不明白,始終不明白他的心。

就像第一次, 在山腳下那片水域邊, 瞥見一座紅帳, 走入紅帳, 撞見他。那個時候她就不懂, 他是誰, 因何到此,前往何方。

他走的時候, 也沒能留下只言片語。

卻帶走了她的心。

她沒想過還能再見,更沒想過他那時便已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他派人來接她的時候,她愕然、激動、歡喜,幾乎要暈厥當場。她曾以為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是婚姻真的不像她想的那麽簡單, 原來在一起,也還是會心痛。

她更不明白的是,崔綾告訴她的不是假話,因為不止崔綾,連妝成她們也是這麽說的,當初,先帝陛下曾經默許了崔氏阿綾日後為秦王之妻。那麽多人都知道,她不信他不知,可是,他沒有拒絕崔公的好意不是麽?

一直都沒有拒絕,卻將她以皇後之禮迎回神京,其實,是將她置於何地?

她在元聿的懷中蹭動了一下,慢慢地,仰起了脖頸,只好可以望見他低垂而下的一雙冷眸,那裏頭泛著淡淡幽藍的光澤,裏頭蘊了些擔憂之色。

“彎彎,還難受著?”

他的聲音低若誘哄,手掌在她的背後不斷地撫她。

嶽彎彎的唇中溢出一絲清咳。

江瓚留下的藥煎好了,先盛了一碗過來,剩下的繼續用爐子煨著,到了要喝藥的時辰,隨時都有。

元聿從宮人的手裏接過了藥碗,一臂攬住嶽彎彎腰肢,握住碗,一手以調羹舀起藥湯,送到嶽彎彎的唇邊。

“張嘴,喝了藥會好些。”

可是嶽彎彎沒聽話,只望著他不動,元聿皺了皺修眉,道:“怎麽了?”

藥碗有些燙手,他立即會意,“怕燙?朕吹涼了就好了。”

他微微俯身,將藥吹涼,再送到她嘴邊。

嶽彎彎仿佛終於回過了身,低頭相就,唇靠在他的調羹上,將他送來的苦澀的藥汁咽了下去。

苦得像黃連湯,嶽彎彎揪緊了臉,難受得五官糾結了起來。

元聿命人去拿蜜餞,嶽彎彎說了一聲“不用麻煩了”,她吹了吹藥,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未幾,藥碗便見了底,只剩一些殘渣,元聿見她苦得臉色難看,道不用了,讓人將藥碗取了拿了下去。

喝完藥的嶽彎彎,額頭上已沁出了細膩的薄汗,褻衣也正因為發汗,而濕黏地貼在肌膚上,烏墨般的長發,貼著延頸秀項的幾綹也沾了汗,貼在下頜、頸後。元聿用絹子替她擦了擦,將絹子放入熱水盆中,取出,擰幹,又替她擦了小手。

嶽彎彎始終沒有動,像是精神不濟,整個人已被抽幹了力氣。

元聿每多瞧一眼,心就緊一分,正想著今日推了與晏相的事,嶽彎彎突然開口了,“陛下,你還有國事要處理是嗎?”

他心中一動,暗暗地想著,或是最近因為忙於政務,對她有了些疏忽,才讓她這般委屈,著了風寒,他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等忙完這陣子北胡王子的事,他確實應該抽空出來,好好地陪一陪她了,出城去南山走一走也是不錯的選擇,帶她去林中鷹獵,踏溪走馬,開弓射鹿。或是,梅園也甚好,到年節以後,正巧各色的梅花次第開放,雪後賞景,亦是一絕。

然而陛下想得雖好,皇後一語,便打碎了他的念頭。

“陛下。你喜歡崔綾嗎?”

元聿握著她的手,驀然僵直了一下,指骨泛出了一絲白。

他攢眉,臉色也淡了幾分,變得愈發看不分明。

“為何如此問?可是誰在你耳根旁嚼了舌頭?”元聿忽然想起,崔綾入宮的事,立刻有所覺察:“是崔綾對你說了什麽?”

嶽彎彎耷拉下眼瞼,纖長濃密的睫羽低垂,半晌,才從唇邊溢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陛下,我好像,才是那介入旁人美滿婚事裏的惡人……”

閉上眼,好像很多人都在背後指著她的脊梁骨罵她不知羞恥,搶了別人的皇後之位,如今竟還腆著臉不肯讓出來。

元聿臉色不愉,沉嗓也冷了幾分:“誰敢胡言亂語?”

“是真的,”嶽彎彎搖了搖頭,望著陛下俊美無儔的面,以往只要看到他這麽守著她,都會是幸福甜蜜的,可是現在心中卻只感到陣陣酸楚,“崔公不是以前就說了嗎?他想把女兒嫁給陛下,陛下是默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