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元聿來時, 甘露殿出了殿外當值的宮人,裏頭悄無聲息的。

暮色四臨,甘露殿內燒著的淡白色魚油, 隨著殿門的大開,幽幽曳了一下。

紗幔垂落, 立足於外, 可以看見裏頭側臥高隆的人影, 被衾是大紅的,繡著金鳳團尾紋理。元聿放輕了些腳步,免使自己驚醒了皇後。先到搖床一旁看了女兒。

小公主青鸞醒了, 正睜著烏溜溜圓滾滾的大眼, 一動不動地望著周遭的一切, 像是充滿了好奇。

元聿心中愛極,彎腰將她從搖床裏抱了出來, 青鸞就勢被父皇連人帶繈褓地圈進了懷裏,高興無比, 咯咯地笑了起來, 元聿比劃了噤聲的動作, 她看不懂, 只知被爹爹這般抱著, 快樂是如此簡單, 就笑得愈發地放肆。

元聿怕她吵醒嶽彎彎,可是也不想再打擾了女兒的好興致,

女兒身上奶奶的香香的,像是才洗過澡換過了尿片,一身新鮮的甜味兒,元聿湊近, 在她的拳頭大的小臉蛋上親了親,青鸞睜著大大的眼睛,小手亂揮舞著,一不留神就一巴掌打到了陛下的龍顏上。

一點也不痛,元聿只縱容著她的無法無天胡作非為。

逗弄了女兒片刻,見她張開小小的嘴巴,像是打瞌睡去了,人昏昏懨懨的,元聿把她重新送回了小床,收了片刻,她閉上了眼睛,好像就此睡了過去。

元聿才得以抽空,先去沐浴凈身。

浸泡在甘露殿凈室的熱湯之中時,整個人,每一寸的骨骼肌理,似乎才是最為放松的。愛妻嬌女的身邊,方可以不去想那些雜務。若不是那群操了半輩子的心的老臣,今日在大殿上他已甩臉走人了。

燒了折章還不足震懾,閣老口口聲聲為了社稷,面對帝王的強權亦是紋絲不退,穩如礁石,跟隨著他的應聲蟲,躲在沈閣老的羽翼之後,也大放厥詞,攪得人不得安寧。原本北胡人的稚燕王子即將抵達京都,當下,這才該是讓人費心之事,如今一個個倒全盯著他的後宮。

從還是秦王之時起,他就不肯受人擺布接納不中意的婚事,何況如今。

他們越是逼迫,他便越是逆反,不肯納諫。

“彎彎。”

他停在了皇後的簾帷後,喚了一聲。

無人回應,錦衾之下的身子睡得沉一動不動,元聿輕嘆了一聲,解開了外裳,尋著皇後的臥榻睡了過去。

從身後被褥底下探進去一只手,將皇後的纖細柳腰摟住,人從她身後貼了近前。

她還是沒醒,只是鼻中發出了輕輕的一哼,像是夢到了什麽,只是人還墜在深夢之中未能醒來。元聿想起她從前總會夢到嶽家村的村民拿火把燒她的事,心裏動了一下,手臂收緊。

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活得很容易,總是會有許多求而不得的事,相比於他,她總是這麽真誠、張揚、熱烈地活著,像一株頑強的蒲葦,堅韌如斯。她比他更難,然而她也比他更燦爛,更招人疼。

他也只想要這一個皇後,只想疼她一人。

……

嶽彎彎醒來的時候,身側是沒有人的。她起身梳洗,更衣,換上了妝成準備的錦裘。昨日裏出去了一趟之後,吹了點風,今早起來,人就有些咳嗽了。

妝成命人去太醫院請了江太醫了,過了很久,江瓚姍姍而來,替她看了診,也開了藥。

自從上次江瓚於眾人眼底抱走了傅寶胭以後,外人看江瓚的目光無不變了。想江太醫年輕有為,卻偏偏對聶羽沖的前妻過不去這道坎兒,值得什麽呢,一時之間,對江瓚深以為可惜的比比皆是。

嶽彎彎自己亦是心亂如麻,沒有過問江瓚的私事,開了藥以後,江瓚便退去了。

妝成拿著藥方子,命人去小廚房煎了藥。

用完藥,身上恢復了暖意。然而嶽彎彎卻一意孤行,又要去禦園散步。

妝成心思細膩,早看了出來娘娘有心事,想要開解她一二,然而嶽彎彎什麽也不願吐露。

妝成於是只好又取了一身更厚實的錦裘,跟隨嶽彎彎出了鳳藻宮,到牡丹園去賞花。

還是冬日,牡丹園也謝盡顏色,嶽彎彎一切都覺索然,信步由之,最後停在了一片不知名的繁花園中,皚皚冬色的覆壓之下,這花朵竟開得亭亭玉立,碩大如盤,論姿色不輸牡丹。嶽彎彎對妝成道:“妝成,給我一把剪子,我剪幾朵回去插上。”

妝成點了點頭,對她道:“這是西域供奉的花品,沒想到在咱們的土地上開得倒是更好看了,娘娘,這花可以風幹了,塗上特制的蠟油,制成絹花的。娘娘采幾朵好看的,回頭臣讓清毓給娘娘制成簪花,她的手巧得很。”

嶽彎彎只是隨意一提,妝成卻說了許多,她也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點了下頭。

含元殿那邊的事她不知道,但是,就連她自己也都覺得,她何德何能,獨占天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