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董允張口便道:“何者陳恩賜?”

廢話, 董允當然認得陳恩賜。何況這三人,一個老的一個女的,要挑不出陳恩賜那除非是瞎子。

但虎賁中郎將要把這威嚴的官腔打下去, 極盡可能地炫耀,用一切可能用上的手段, 告訴陳恩賜:你這個野泥鰍, 連我都比不上, 居然還惦記皇上的女人,這不是壽星公上吊麽。

陳恩賜實是畏懼董允腰間所佩的寶劍,兩腿抖如篩糠。他這一生最大的噩夢, 就是母親非要他去結識那群南明少年郎。以他的身份混跡在他們之中, 他自卑, 捱了許多的欺淩。他們可以隨便用言語挖苦他、諷刺他,還可以一不如意, 就拿他當做撒氣的沙包。

他受夠了那種欺淩,對配有刀斧利刃的貴人, 本能地會感到畏懼。

“小、小人是。”

董允用一種鄙夷的目光, 將他從頭掃視到腳, 末了, 冷淡地翹起了下巴:“陛下要見你。”

“這?”

陳恩賜驚呆了。

董允冷冷一笑, “隨我入宮吧。”

這自然沒有給任何陳恩賜拒絕的余地, 皇帝召見,誰又敢違命?

只是, 陳恩賜自幼在南明邊陲之地長大,所謂天高皇帝遠,他長到這麽大,可還從來沒有見過坐在含元殿裏的大皇帝。莫不是因為彎彎, 難道,皇帝這是要認他做國舅?

陳恩賜越想越是激動,心臟幾乎都快跳出來了。他忙歡天喜地地辭別了父親和妻子,跟隨董允而去。

董允在前頭疾行,嘴角挑著一抹冷笑,不過很快又釋然,又不是自己的情敵,他在幸災樂禍個什麽勁兒?倒是小五在南明待了那麽久,聽到的趣事很多,前不久來了一封信,看得董允偷著可樂了,這麽好笑的事居然不能廣而告之,實在是難忍。既然不能宣揚出去,那麽,對著正主兒說幾句酸話,這不過分吧?

於是董允就到了禦前。

龍案旁的三足鼎博山爐燃了龍涎,含元殿內開了兩扇直欞窗,微風徐徐。夏花綺艷,宮人取了兩支斜插在胭脂色釉山水紋梅瓶裏。疏影之後,元聿的俊容似隱若無。一擡眸,冷藍的眸子直視而來,仿佛這濕躁的夏日都涼快了幾分。

“陛下,陳恩賜入宮了,在殿外候著。”

董允笑嘻嘻地道。

元聿淡淡道:“讓他先候著。”

他不動聲色,取了一封劄子。

這禦案上至少還有二十道劄子。先帝因為仁厚,善於察納雅言,遇上好的文章,還會批復一句“朕心大悅,如此探驪得珠之文,當傳閱眾人”,所以把這群文官都養刁了,為了得到陛下誇贊,每每上奏,必要洋洋灑灑條分縷析寫上千字之文,其中贅字之多數不勝數。元聿如今單就這個問題,已經在朝會上說了不下三次了,然而,估計是沒什麽人聽。

因為董允在一旁候著,數著陛下看一份折章的時辰呢。

他幾乎都快要打瞌睡了,可是陛下這一道還沒讀完。

正當他筋骨泛酸,想要活動活動時,卻聽到了陛下的問話:“你欲言又止,是想說什麽?”

董允一聽陛下叫自己了,登時瞌睡蟲全散了,忙強打起精神,回話道:“哦,下臣是在南明聽到了一些事。”

“何事?”

元聿又取了另一封劄子,其實並不如何在意。

元聿離開南明之後的那兩個月,小五守著嶽彎彎,將她身邊的許多事,能夠告知他的,都用書信告知了,但也還有很多,是不便他知道的,元聿至今不知。

“小的是聽說,當初,一直幫襯著皇後娘娘的張嬸子,在和一群婦人說話時,把娘娘給出賣了。這事兒陛下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元聿有些不耐,但神色不動。

“南明那群婆子嘴巴真刁,下臣要是說了,陛下可不得生氣。”

元聿早讓他賣關子弄得不耐煩,自己並無空閑應付他,已是微微折了修眉。

還沒有說,董允話到了嘴邊,突然沒忍住,一聲笑了出來。

於是元聿愈發地感到不悅。

董允讓陛下一個眼神震懾,頓時再也不敢發笑了,強繃住自己,道:“刁婦們就說了,她們村裏的彎彎好歹也是村花似的人物,在南明城也找不出幾個來的好相貌,到了,誰知竟然受了外邊男人蠱惑,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刷地一下,陛下的臉黑了半邊。

他擡起了鳳眸,冷眼凝視董允。

董允嘿嘿了兩聲,不怕死地又道:“這算啥,還有呢,那刁婦嘴巴可真壞啊,說陛下你是奸夫,是外頭那沒著沒落的小癟三、下三濫,專門欺騙小女孩兒玩玩的,要是弄不好,說不定還是個專門搶人的流寇呢。當初皇後娘娘去了陳家,她的歸宿,她們一個個的,誰心裏沒有點數,皇後娘娘居然放著陳家大好的小郎君不要,信了外頭那種流氓的花言巧語……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