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余氏是前夜裏死的, 地牢裏潮濕,墻根處盤滿了苔痕,更是各類毒蟲蚯蚓的溫床, 老鼠偶爾也會光臨,吱吱唧唧, 吵得人不得安寧, 夜裏也睡不著覺。等余氏的屍體被發覺、被擡出來時, 已經臭了。

她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待了半年了,這半年裏,她家中的丈夫、兒子, 只來見過她一回面。她也知道自己犯的事兒不在小, 上次他們進來已經是兒媳的娘家貼了許多了, 丈夫他們應是還在籌錢,暫時就沒把這些錢花在探視上以免浪費。余氏起初還滿懷希望地等著。

可等了很久, 人的恐懼、後怕和埋怨等情緒就像墻角的青苔上往最陰暗的角落肆意瘋長,南明大獄裏的夥食一點也不好, 吃飯能吃出蜈蚣, 加上每兩日一次的審訊和毒打, 余氏早就捱不住了。

唯一讓她支撐下去的, 就只有陳實和陳恩賜他們父子倆, 她還是如此堅信著, 他們回來救她出去的,因此發黴的饅頭她也吃, 也習慣了老鼠從身上爬過去,不會再慌亂地大叫,可是,她等了日復一日, 墻壁上用石頭尖刃刻滿了正字。依舊,杳無音信。

過了半年,終於有音訊了,卻是一個噩耗!

余氏萬萬沒有想到,她在這裏如同草芥和野狗一樣活著,滿心渴盼地等著丈夫和兒子來救自己,他們竟在這個時候,為了榮華富貴,倒戈投向了仇人嶽彎彎!就是那賤人把自己害成這樣的,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恩賜,恩賜,上天對她的恩賜。如今看來,卻是上天的諷刺,是閻羅王派來的討債鬼!

余氏起初還不信,可是,丈夫他們確實多日未來見過自己,她多方向獄卒打聽,得知的也是,如今南明早已沒有原來那個以貪財吝嗇聞名全城的陳家了,他們舉家都搬去了神京。人在那邊有貴人相助,如今過著錦衣玉食的安逸日子呢。前不久還派了人回來,說要把這邊沒能帶走的大舊物件也搬去神京。押鏢的都已上路了,誰還記得南明城有什麽窮親戚呢。

余氏癱倒在地。

自那以後,余氏整個人,便好似一夜之間被抽去了骨頭,病成了一灘爛泥。

沒過多久,就死了。

嶽彎彎還不知道余氏死在牢裏的事,她也叮囑過董允,讓他在那邊留個心。董允於是將小五派了過去。然而她還是直到現在才知道,是從陛下這裏知道的。

短暫的震驚之後,嶽彎彎說不出話來了。

元聿握著她柔軟的手,俊面微傾,凝著她長睫之下水靈剔透的明眸,見她呆呆的也不說話,心下一動,“怎了?”

嶽彎彎輕輕擡起臉,“我……我好像害死了一條人命?”

這些年嶽彎彎在陳家可以說過得不好,一點都不好。余氏苛責她,打罵她,但是,她也給了她一片瓦,一口飯,在當時十二歲的還不能獨立的嶽彎彎正是最需要的。脫離陳家之後,嶽彎彎想著與余氏無關,也憎恨余氏。但,她那時其實沒想過報復,更沒想過讓余氏死。

只是後來,她和她的刁仆非要在火刑場對她落井下石,用落胎藥殺她的孩兒,連最後一點余地都不肯留,嶽彎彎那時候,也是真的想要余氏和梅媼死的,她恨她們到了極點。

再後來,梅媼死了,余氏也被關入了大牢終身圈禁。其實從這個結果來看,符合律法,那嶽彎彎就是認同的。

她只是心意難平,又加上陳恩賜他們居然還恬不知恥地來神京投奔,她才想出了這麽個辦法。

火刑台之後,嶽彎彎再也不會對余氏動絲毫的惻隱之心了,雖然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嶽彎彎也只是害怕,恐懼自己背負上了人命。

“彎彎。”

幸有元聿在旁,出聲喚住了她。她擡起頭,愣愣看著她的陛下,好像生怕他會覺得她惡毒,就會不喜歡她了。

元聿用緩慢而有力的口吻一字一字地道:“彎彎,是余氏自己心胸狹隘,亦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有什麽會沾染血腥的,或者間接讓自己背負罪惡的,她不敢來,那麽他來。

他的手掌擡起,在她的臉頰之上輕輕揉了揉,冰冷的藍眸,竟泛出幾分溫潤的光澤,“既然余氏死了,鈴蘭別院的人,也應該被清出神京了。他們在,於你終是不安。”

“你……”

嶽彎彎突然想了起來,第一次在紅帳裏她問他能夠對陳恩賜做到什麽程度的時候,他說,他能殺了陳恩賜。

“陛下……”

他們和余氏相比,也不是十惡不赦,未及死罪,不必如此吧。嶽彎彎的心跳得很快。哪怕是自己親自來,她也不想自己的夫君背負上親人的血,恐怕折損福報。

她想說這件事既然是因她而起的,自然應該她來善後。

“不會殺人。”元聿的唇角輕輕揚了一下,其實也猜不出是喜是怒,嶽彎彎只好不說話了 ,他撫了下她的白皙柔軟的手背,道,“都交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