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含元殿的燭火又是徹底沒有熄, 待送皇後回甘泉殿,已近子時。

她入睡極快,等元聿將她從龍輦上抱下時, 她已閉上了雙眸,長睫低垂, 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元聿將她送入寢宮, 放在柔軟的榻上, 嶽彎彎就勢蜷縮成了一團。他替她掖被,這才走出。

含元殿的折章還有許多,元聿一直坐到夤夜時分, 才會內殿休息了兩個時辰, 睡到天明時, 便聽宮人來報,說是晏相來了。

今日不用朝會, 晏準是一如既往地來得早。元聿起身更衣,稍事梳洗以後, 整裝而出。

晏準遞上來兩份折章。

令元聿有些意外, 沒有想到還有晏準拿不準不知該如何決斷的事。鄭保將兩份劄子都遞到了元聿手邊, 元聿先拿起一封, 是工部的。

先帝大喪, 工部大興土木, 要修繕皇陵。

上面列舉了修繕之事一應所需,包括木材、原石, 連地宮裏所需要的蠟燭都寫了進去。盡管事先先帝大喪時國庫已撥了一波銀子,然而上至尚書,下至工部員外郎一應仍然整日哭窮。

元聿看了一眼,撩手放到了一旁:“修繕皇陵的事是朕提議的, 既然銀兩不夠,何不再撥?”

晏準道:“陛下再看另一封。”

元聿疑惑,凝視著晏準,信手又拾起了另外一封。果然,見到這份劄子以後,元聿的臉色有了變化。

這是禮部上呈的。

晏準解釋:“禮部的人說,他們要為陛下籌辦年底的大婚和立後事宜,這錢也是不可少。並且大婚明細,連同陛下寢宮裏所需要用的一百二十八支龍鳳燭的造價,也寫上了。”

這是故意嗆工部的啊。

元聿皺眉。

皇陵年久失修,遭風雨侵蝕,石碑有所毀損。元聿自即位以後,為彰顯對先人的孝敬之意,親自提出了,要修繕皇陵。當時滿朝文武,皆誇贊陛下英明。

這件事是停不得的。

況且,從他下詔立嶽彎彎為後始,反對的聲音便一直如潮。他也正是利用了這個“孝”,才堵住了諸多人口舌。

“茲事體大,臣不敢貿然批示,還請陛下決斷。”

元聿拂了拂刺龍赭色廣袂:“單是寢殿,便要設一百二十八支龍鳳燭,雖是規矩,卻過於奢靡,從簡吧,減為三十二支。你批復一遍禮部,余下的他們知道如何做。”

既然兩邊都在哭窮,國庫有沒有那麽多的銀子,且要時刻對外備戰,那麽只能委屈一番皇後了。

彎彎倒也不是介意這些之人。

晏準叉手一拜。“諾。”

一拜之後,晏相直起了身,道了一句:“皇後賢德。”

這話……元聿才提起筆,筆端正落在折章上,凝成一團水墨,他微露一分詫異,三分笑意,“賢德二字,竟也能從晏卿口中聽到,難得。”

晏準吝惜語言,元聿從認識晏準起,便沒有聽他誇過誰。

皇後賢德,讓陛下深感榮焉。

晏準道:“是陛下囑咐臣,在傅氏的狀紙上添上數筆,將原本聶家應出的三成家資添至五成。”

陛下從不幹涉臣子家事,此舉,倒像是有意地討皇後娘娘的喜歡。皇後古道熱腸,嫉惡如仇,讓那聶羽沖下場越慘,自是越得她心。

元聿伏案疾筆而書,淡淡道:“不是晏卿自己添的麽,這等得罪人之事,與朕有什麽關系。”

“……”

早就知道,陛下不會認的。

……

嶽彎彎昨夜睡得晚,今早上也誤了時辰,懶懶的不肯起床。無論妝成喚了多少遍,都不肯起。還道她這個皇後當得閑得很,就算不起,也沒什麽。

妝成於是不再催,只是微笑,道,擦臉漱口還是要的。

嶽彎彎歡喜地答應了,自己取了帕子把臉擦了一遍,等妝成要帶人下去時,嶽彎彎卻道:“妝成,你留下來。”

妝成於是候在了鳳榻之旁,等待皇後吩咐。

嶽彎彎定了定,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像有點兒為難,但是,她還是問了出來:“妝成,你知不知道,陛下的母親,親生母親?”

妝成微微驚詫,沒有想到皇後娘娘問的竟是這個,關於羽藍婕妤,很多事都是皇室秘辛,不便傳出,連她作為宮中的老人,對羽藍婕妤的死因,也只是知曉一鱗半爪,而不知全貌。這宮裏愛傳閑話的有很多,因此也添油加醋,傳出了諸多不同的說法。

“娘娘……要知道什麽呢?”

嶽彎彎不知妝成的為難之處,伸手抓住了她的臂膀:“你就都告訴我吧,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訴我。我想知道陛下的事。”

妝成掂量再三,也已想好何者該說,何者不該說,她曼聲道:“羽藍婕妤是西域三十六國裏羽藍國的公主,這個國度據說已有上千年的歷史了。她們國中的人,尤其貴族,個個血統純潔,生有發藍的眼睛。後來羽藍國水源不知何故突然斷裂,為求延續命脈,他們朝大魏求助,大魏答應替他們開鑿河道,引水入渠,但也向羽藍國開出了條件,羽藍國小地寡,沒有可以拿來交換的,於是,她們送了最美的一個公主入魏。那就是羽藍婕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