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謝意

柳柳在大雨中艱難睜著眼,沉重的雨水不斷壓向她的眼睫,仿佛要滲入她眼中。

明滅的電光在天邊閃耀,轟隆的雷聲滾滾入耳,柳柳分不清眼前出現的人究竟是她倉皇之下的幻境,還是實實在在的救星?

她咬著唇瓣,嗅著泥漬微腥的氣味,拼命伸手向前,拽住那一角被雨水淋濕的衣擺。

抓住了!

柳柳瞳孔晃動,站著的人蹲了下來,同樣被雨水浸濕,貼著濕漉漉發絲的面孔一寸寸擠進柳柳的世界裏。

柳柳攥緊衣角,一眼不眨盯著他棱角分明的臉。

傾盆大雨中,她見他微微張嘴好像說了什麽,不大的聲音卻又徹底被雨聲掩蓋。

她沒有聽見,只感覺到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扶著她的肩膀,繞過她的腿彎,將狼狽不堪的她抱了起來。

驟然失重的感覺讓柳柳下意識伸手尋找攀附,而扣著她肩膀的手也將她往堅實的胸膛中推去。

額頭與冰冷的下顎相貼,夾雜著不斷傾瀉而下的雨水,柳柳冰冷的身體好像感覺到了一絲溫度。

她蜷縮著身體向他靠去,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總是這樣,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每每她最狼狽時,出現在她面前的總是公子。

逃來逃去,她又能逃到哪兒?

說到底,這個胸膛堅實又溫暖,僅僅是靠著,便足足給人心安。

柳柳扯了下嘴角,也分不清自己對蕭靳的感情究竟是絕望之下的依賴,還是天長日久的愛戀。

她想,如若不是前世死得那般慘,她或許真會沉浸在這強有力的依靠之中。

她靠在他耳邊,忽然想問,也就問了:“你怎麽來了?”

她聲音軟綿無力,在這滂沱大雨之中,因著兩人夠近,蕭靳才能夠聽清她這話。

她打小就瘦弱,而今輕飄飄的像片絨羽,奶貓似的聲音,更是讓人心疼。

蕭靳迎著冰冷的雨水,冷冷看向僵直站在原地的王鳳春,將她看得滿臉駭然,手腳無力跌坐在地上,這才偏過頭,在她冰涼的額頭邊輕輕蹭了下。

他說道:“自是來帶你回家的。”

他一句話說的模棱兩可,話中回家二字,也不知是回他的家,還是回他們的家?

冰冷的雨水澆在身上,柳柳渾身上下都涼得厲害,聽了這話,也不知怎的,忽然就笑了。

她耷拉下眼皮,卻又突然想到什麽,瞬間扣緊蕭靳的脖子:“你的腿——”

蕭靳抱著她徑直往外走,見她不乖乖老實待著還掙紮著要下來,用力把她摁住:“斷不了。”

他聲音又冷又硬,偏又帶著輕易可以聽出的無可奈何。

柳柳張了張嘴,蕭靳靠著她的額頭,又道:“別說話。”

她向來違背不了他正經時說的話,抖著唇瓣沒說話,扣在他肩上的手卻不自覺的蜷縮起來。

走到馬車邊,一把油紙傘蓋在兩人頭頂,噼噼啪啪的雨聲頓時更響亮了。

柳柳勉強睜著眼,正想說話,抱著她的蕭靳忽然踉蹌了一下,卻又牢牢把她禁錮在懷裏,平穩的往前走。

柳柳卻是嚇壞了,不管不顧道:“你放我下來,你快放我下來!你的腿受不了!”

柳柳在蕭府當丫鬟那麽多年,當然知道公子的腿其實能站起來,卻也是站著走不了路,若是強行要走,只會傷上加傷。

蕭靳抱著不敢掙紮的柳柳,被雨水浸濕的臉偏向她,再道:“斷不了。”

他說的認真,固執的讓人無法理解,柳柳腫脹的眼睛又一次滾下淚來,她沉默著沒再說話,直到被他抱上馬車,這才迫不及待掀了他的袍子,將那雙臟汙不堪的錦靴脫下。

柳柳見過無數次蕭靳的腿,像是中毒一般,烏青發黑,她第一次見時,嚇得險些跌倒在地上,卻又壓著心頭的害怕不敢表露。

因為在她被調去公子院子裏之前,有個丫鬟就是因為看到公子的腿嚇得失聲尖叫,被亂棍打死。

柳柳照顧受傷的柳冬生時,就知道傷了的腿有多可怖,她日日給公子按摩,發現他的腿有知覺,也能站起來,卻沒法走路。

而今,蕭靳的腿還沒有前世她到他身邊伺候時那麽可怖,卻也沒好到哪去。

他雙腿血管曲張,盤旋在皮膚表面,可怕極了。

柳柳抖著手,輕輕去觸碰著凸起的血管,卻一下被蕭靳握住,緊跟著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

“有什麽好看?”他聲音輕,卻不像以往一樣直直看著他,而是偏著頭看向一

邊。

柳柳咬著唇瓣,掙脫他的手,朝他的腿肚摁去,果然聽他一聲悶哼。

她道:“一點也不可怕,就是有點兒醜。”

男人的腿,便是沒有受傷也好看不到哪去,她這一個醜字卻像戳中了他心頭隱晦,向來喜歡與她玩笑的蕭靳轉過頭來,不悅道:“哪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