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去春來,湖邊的垂柳已抽出嫩芽,只是春寒依舊料峭,適逢落雨,涼意便愈發地重了。

“姑娘慢些,”銀朱抱著披風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將傅瑤攔在了廊下,替她理了衣裳鬢發,溫聲勸道,“京中不比江南,行事還是要穩重些才好。”

傅瑤指尖繞著披風的系帶,笑道:“知道啦。”

她答應得倒是爽快,可看那輕快的腳步,著實不像將這話放在心上的樣子,衣袂飛揚,好似振翅欲飛的蝶一般。銀朱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跟了上去。

月底是太後四十大壽。

昨日宮中傳了旨意,說是北境捷報頻傳,太後甚是欣慰,又嫌宮中冷清,便想要趁此機會請諸位閨秀到宮中小住幾日,熱熱鬧鬧地過個壽辰。

懿旨一下,名冊上的人家誰也不敢怠慢,都趕忙籌備起來。

傅瑤從江南回京城沒兩日,知道的人算不上多,可名字卻赫然在列,傅家也只好連夜收拾了衣裳釵環等物,送她進宮去。

馬車早已備好,行禮也收拾妥當,傅夫人挽著傅瑤的手將她送上馬車,殷切叮囑道:“在宮中這幾日要恪守規矩,多看少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說完,又向銀朱吩咐道,“照看好姑娘。”

馬車離了傅府,往皇城而去。細雨連綿,長街之上並沒多少行人,商販們大半也都未曾出攤,一路行來格外安靜。

依著昨日的旨意,眾人需得在望仙門聚齊,巳時一道往太後宮中去。

諸位閨秀聚在一處,再加上各自的侍女,可謂是熱鬧得很,衣香鬢影,簡直讓人看花了眼。

馬車在望仙門前停下,銀朱扶著傅瑤下了車,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閑談的閨秀們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傅瑤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身形窈窕,容色照人,淡妝濃抹總相宜。旁人有艷羨的有含酸的,但任是誰都說不出什麽不好來。

她今日穿了一襲天青色的襦裙,雪膚烏發,唇若含丹,眼眸清澈如水,透著股渾然天成的無邪。杏眼一彎,目光專注地看過來時,便叫人覺著如沐春風。

乍見到她時,眾人神色各異,但很快就端出了客套的笑意,紛紛見禮寒暄。

同為官宦人家的女眷,以往的各式宴席之上沒少見,眼前這些環肥燕瘦的閨秀皆是熟人,傅瑤含笑一一問候過去。

“總算是將你給盼回來了。江南就真那麽好?你這一去都一年有余了。”

雖許久未見,但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傅瑤臉上的笑意霎時真誠了不少,回頭笑道:“我帶了不少南邊的東西回來,等趕明兒清點妥當,就讓人給你送過去。”

“你信中說近日回京,我原本還想著尋個機會約你出去閑逛,不妨在這裏遇著,倒是省了一番功夫。”姜從寧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著,笑道,“江南水土果然養人,出落得比先前更好看了些。我聽你講話,仿佛都帶了些南邊的音兒,軟綿綿的……”

傅家與姜家是世交,兩人自小相識,是關系極好的手帕交,闊別許久,自是有許多話說。直到巳時,太後宮中的嬤嬤露了面,方才止住話頭,隨著眾人一道往宮中去了。

細雨漸停,侍女們紛紛將傘收了起來。

傅瑤放慢步子,與姜從寧一道落在了後邊,正欲開口,卻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紛紛側身見禮。

姜從寧的身量高些,一眼見著了那人,隨即像是灼了眼似的收回目光,低聲提醒道:“是太傅。”

傅瑤早已隨著眾人屈膝見禮,聽了這句後,眼睫一顫,紅唇也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是謝遲。

雖經年未見,可傅瑤仍舊清楚地記著他的模樣,閉上眼也能將輪廓描摹出來。他天生一副好相貌,如畫中的仙人一般,是能擔得起“郎艷獨絕,世無其二”這句稱贊的人。

傅瑤尚年少時,曾見過他蟾宮折桂後,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的模樣,風流肆意得很。

引路的那姑姑恭恭敬敬地向謝遲回稟道:“奴婢奉命引各家閨秀入宮,為太後娘娘祝壽。”

謝遲只淡淡地“嗯”了聲,並沒多言。

那聲極輕,但落在傅瑤耳中,卻顯得格外清楚,隨著腳步聲漸近,她的心跳都快了不少。眾人噤若寒蟬,循規蹈矩地垂眼看著地面,她心中明白自己也應當如此,但卻不由自主地擡眼看了過去。

與當年相比,謝遲顯得單薄了些,蒼白如紙,壓根沒什麽血色,目光格外淩厲,那雙鳳眼看過來時簡直讓人心悸。

邊境的風沙將這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磨成了出鞘的利劍,縱然不動聲色,也依舊透著危險。

姜從寧悄悄地扯了扯傅瑤的衣袖,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垂下眼睫,只見著那墨色的大氅上銀線繡成的仙鶴與雲紋一閃而過,腳步聲也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