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十萬大山當中, 最高的那一座名叫魚藍山。

魚藍山山頂終年積雪,雪水沿山壁汩汩而下,與山泉混合在一起, 漸漸形成河流, 河流在大山間蜿蜒流轉,最終形成伽南國最大的河流,天河。

天河是伽南的信仰之源, 伽南人篤信神就住在魚藍山的山頂上, 天河的水是神為世人流下的淚水。

天河也是伽南的財富之源,河水所經之處, 處處都是蘊藏著美玉的礦場。

這一處礦場位於深山之中,周圍已經有不少相同的礦場被廢棄了,草木一點一點掩蓋裸露的地面, 山林正在奪回自己的領土。

但這一處卻依然是熱火朝天,山腹的挖掘從未停止, 礦工們夜以繼日,一筐一筐將挖出來的石塊搬運到外面的大石場中, 那兒有專人分揀, 原石會被分成三六九等分別鑿出來, 無用的石頭則被傾倒在天河沿岸。

溫摩來這裏已經十天了。

她穿著破舊的衣裳, 頂著淩亂的頭發, 彎著腰, 垮著雙肩,跟周圍所有礦工一樣, 好像已經快要被勞作的重擔壓塌。

所有礦工都十分疲憊,礦洞中只有沉默的揮鑿聲。場主下面有大監工,大監工下面有各式各樣的小監工, 小監工手裏都握著鞭子,看見誰動作慢下,上手就是一鞭子。

喝罵和慘叫是這裏的人們唯一發出來的聲音。

礦場四周圍著高高的圍墻,墻外日夜都有人巡邏,以防礦工挾帶玉石私逃,防守得十分嚴密。

逃出去難,混進來卻挺容易,每天都有礦工病倒或死去,溫摩找了一身破衣爛衫,把自己搞得逢頭垢面,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走進領粥的隊伍中,喝了一碗清可鑒人的稀粥,吃了一只黑乎乎的粗面饅頭,就順利進入了礦洞。

礦洞很長,狹窄,幽暗,隔很遠才有一盞風燈,照明,她一直走了三四余裏,還想再往前走的時候,監工在她身後發出一聲響亮的鞭哨:“幹什麽呢?!沒睡醒麽?!上哪兒去?!”

原來礦洞太過深長,光是運石頭就需要好幾組人接力運出來,她所在的這一隊礦工只能進入到這裏。

前面到底還有多長,誰也不知道,只知道裏面那批人半個月才會出來輪換一次。

作為最外沿的一批,溫摩注意到,她把石頭運出來的時候,在礦石場中分揀礦的人越來越少,這兩天的石頭甚至不用倒在石場中,由礦洞門口的監工隨便掃上一眼,就揮揮手讓他們倒了。

河岸的石頭快要堆成一座山。

溫摩從山上下來,一心想尋找伽南軍方的駐紮處,因為她一直覺得只有軍方才有能力挖通大山,但山間寂寂,並沒有看到一面旗幟,一名兵士。

她甚至都忍不住懷疑,也許阿祖是對的,根本沒有人挖得透大山。也許她上一世聽來的只言片語根本就是以訛傳訛,她一直在沖一個虛無的目標揮拳。

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礦場。

南疆從來沒有這樣的地方,但伽南產玉,天河兩岸堆出一座座山石,山體則被掏出一個又一個窟窿,有玉脈則一直挖下去,挖到挖不出則廢棄。

這一帶是伽南國最早開采的玉礦場之一,到現在絕大多數已經廢棄,有些洞口都被藤蔓遮了起來,一切恢復到蠻荒狀態。

但這一處礦場是例外。

它挖出來的山石堆得比任何礦場都高,但挖掘一直沒有停止。

在看到它的那個瞬間,溫摩差點兒大吼一聲。

誰說密道一定要秘密挖掘?一條挖了多年的玉礦洞,稍加利用便是現成的密道!

而且這條礦洞明明已經無法出產像樣的玉石,卻依然投入這麽多人力在挖掘,溫摩幾乎可以肯定裏面有鬼。

現在要做的,就是混進去看看這條礦洞到底有多長,又是朝著哪個方向。

悄悄觀察了這麽些天,她已經摸清楚了礦工們分隊進礦洞的規律,於是找了一個機會跟上最先一拔出發的隊伍。

一切很順利,和她預料得一樣,除非有人偷懶或逃跑,否則這些監工們對灰頭土臉的礦工們絕不會多看一眼。

她混在隊伍中一直往裏走,越走越是心驚。

礦洞比她想象中還要深長,以這個長度,就算沒有挖通,也離挖通不遠了。

忽地,領路的監工擡手讓礦工們停下。

溫摩也跟著站住。

前方礦洞裏出現了一團亮光,那是一只燈籠,光芒照出半截衣擺,發出緞子才有的柔亮光芒。

溫摩的眼皮跳了一下。

中原的絲緞,在伽南只有貴族才穿得起。

“林爺。”

監工恭恭敬敬地躬身。

所有礦工都低著頭,溫摩低頭之前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中等身材,削瘦,留著兩撇小胡子,眼角微微上挑,眸子有股冷冷的光。

林爺的腳步忽然頓住,視線現這邊掃過來。

監工見他注目,連忙解釋:“小人正要帶他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