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

陳山海是一聽搞事情就來勁的, 何況溫摩要了人定然還要糧餉,他的算盤打個哐哐響,決定去狠宰鄭欽一刀。

然而空有豪情壯志, 才起身就一陣頭暈, 整個人“哐當”又坐下了,按著腦門呻/吟:“你們這重陽酒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上一回喝到重陽酒的外人昏睡了足足五天,大家怕他餓死只好給他喂米湯, 陳山海這樣的已經算是不錯了, 溫摩讓他再歇一歇,自己來找阿祖。

阿祖正拿著個掃把教阿夏掃地, 阿夏人還沒有掃把高,才掃得兩下就被掃把絆倒了,阿祖笑眯眯看著她, 等她自己爬起來,再把掃把遞給她。

溫摩想起在京城世族中見到一些孩子, 一個個寶貝得含在嘴裏怕化了,若是跌上這樣一架, 身邊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得挨頓板子。

但在仡族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事, 摔跤也好, 磕絆也好, 總歸都要自己爬起來, 接著把事情做完。

“那個小哥醒了?”阿祖問她。

“嗯。”溫摩在阿祖身邊坐下, “您為什麽要給他喝那麽多酒?”

一般外人到這裏來絕不能超過三杯,一過三杯, 就得躺下。饒是如此,還有很多人一兩杯就走不動路了。

“那小哥酒量不錯,不多灌他一點, 怎麽從他嘴裏套話?”阿祖道,“你回來以後就一頭紮進山裏,什麽都不肯講,得虧這山海小哥千裏迢迢追過來,我看他十分有誠心,比你那個姓姜的郎君要好多了。”

阿祖並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溫摩還是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

阿祖道:“阿摩,你看阿夏。”

南疆清亮明凈的陽光下,阿夏又跌了一跤,依然是拍拍屁股爬起來,繼續搬著巨大的掃把掃地。

“世上誰人不跌個幾跤?只要爬起來便好,就算是下次還要跌跤,也沒什麽了不起,因為下次我們還是能爬起來,把這地掃得幹幹凈凈。”阿祖道,“你什麽都不肯說,就什麽都沒有放下。阿摩,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啊。”

阿祖的聲音透著十二萬分的慈祥,溫摩將頭枕在阿祖的膝上,阿祖一下一下拍著她,就跟小時候一樣。

但她心裏想起的,卻是起初在姜家一個個噩夢醒來的長夜,也是這樣替她拍著的姜知津。

於是胸膛裏便狠狠一滯,要深深吸一口氣,才能重新呼吸。

是啊,要爬起來。

過去的已經過去,那一切遠遠地留在了京城,而她孑然一身回到了南疆,保護阿祖,保護族人,才是她要做的事。

“阿娘,又來一個!他們中原男人是怎麽回事?阿摩人都回來了,還不明白這是不要他們了麽?怎麽一個兩個都找過來,千裏萬裏的,也不嫌遠!”

三姨的聲音先傳進來,然後人才拎著幾只野兔進門,一瞧溫摩趴在阿祖膝上,三姨擱下手裏的弩和兔子:“你快去瞧瞧吧,那小子生得太俊了,東岸家的兩姐妹光是為誰給他帶路都已經打起來了。”

溫摩訝異擡頭。

陳山海來南疆是因為軍務在身,還有誰來?

*

仡族居住在大山最深處,人數也是最少的,全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加在一起也不過幾千人,竹樓像一只只蕈子一般散落在山林間。

一條小河從仡族的聚居地斜穿而過,沿河兩岸都是竹樓,算是人口最稠密之處。

阿祖的竹樓建在山坡上,出了門遠遠就能望見河邊聚集了不少人,遠遠近近的還有人扔下手裏的活計,往河邊去。

陽光清亮,在河面投下一道明麗的波光。仡族人喜好明媚鮮妍的顏色,手腳皆戴著明晃晃的銀飾,一群仡族女孩子皆圍著一個人,如眾星捧月一般。

隔得遠看不清臉,但身段修長,風姿不凡,陽光在他的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

溫摩站住腳。

就算看不清臉,這人化成灰溫摩也認得出來。

姜知津!

居然是姜知津!

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睛。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姜知津回過臉。

然後就看到了溫摩。

她站在平緩的山坡上,綿密的青草像一條精心織成的毯子在她腳上蔓延直至山林,天藍如玉,白雲被風推得緩緩飄過,她的頭發只有一根木簪挽在頭頂,松松地挽著衣袖,露出兩截手腕,上面幹幹凈凈,什麽也沒戴。

在京城的時候她就不喜歡戴首飾,他還記得新婚之夜就從被子底下摸出了一堆釵子,鐲子戒指什麽的她也從來不戴,因為“戴這麽多東西不好動手”。

只有一樣東西她曾經一直戴著,那就是他送她的五彩繩。

心裏面有巨大的酸楚,也有近乎疼痛的滿足。

不管怎麽樣,他終於又可以見到她了。

“阿摩……”

他只來得邁出一步,溫摩猛地一聲暴喝:“給我把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