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獸

梓華宮裏黑暗而安靜, 宛如四周充盈著濃郁不化的墨。

月光如紗織,冰涼清冷,映入殘破的窗, 成為這裏唯一的光亮。

鳳履踩在地磚上, 幾近無聲,明湘的影子在月光下斜斜拉長, 遁入寂靜。

她停了下來,因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裏。

這裏一切都如此安靜, 仿佛除了她再沒有其他活物。

倘若不是地面上有許多破碎的器具, 她都懷疑,是不是這只是一場幻覺。

她抿住唇, 忽然呼吸一輕。

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傳來。

就像是雨夜的最末,宛如溪流的落雨沿著屋檐滴滴答答墜落在地上。

她眼圈驀地一紅, 順著那聲音,提著裙子奔了過去。

這次她聽到了粗重的喘息聲。

然後感覺到一道冰冷警惕的視線, 牢牢攫住了自己。

伴隨著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她心中一顫,看不清他如今是什麽樣子。

卻看到了一盞不知什麽時候被遺棄的宮燈。

她用同樣被扔在一邊的火折子點燃了宮燈。

“噗嗤”一聲, 火苗在黑夜中騰起。

那既帶給她光亮,又帶給她溫熱。

同樣讓她看清了對面的人。

他不知何時, 面龐愈發清瘦峻峭, 輪廓冷厲深邃。

他瞳眸猶如獸類,盯著她的目光冰冷陌生, 警惕防備。

他手腕腳腕,身上各處關節,被厚重沉重的鎖鏈重重桎梏在墻上,那機關深深鉆入墻體,猶如罪惡的囚籠, 牢牢束縛住他。

像是懲罰一個罪人一樣。

她這才發現,僅僅是那麽幾天的疏離,他便在無聲無息地發生改變。

如果不是她發現,他準備要瞞著她什麽時候?

幾乎是見到他那一刻,看到那冰冷陰暗的鐵鏈,她就淚如雨下。

她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無聲無息地哭。

趙據在她眼裏,一向是冷漠高傲、尊貴矜持的,她從未想過,他有一天會把自己關在無人的宮殿裏,像是犯人一般用鐵鏈禁錮自己。

而她從來不知道。

她越哭越厲害,不住抽噎。

哭了半晌,她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她走到他身邊,吃力地搬開他身上的鐵鏈。

她知道這裏一定有什麽機關存在,才能讓趙據自己鎖住自己。

她哭的樣子又可憐又好笑,她搬開他身上鐵鏈的樣子笨拙又認真。

這讓趙據的眸光中的冰冷漸漸化開。

“你是誰?為何要幫我?”

他忽然問道。

明湘一震,不明白他為何要問出這句話。

趙據盯著她,一字一頓慢慢道:“我們認識嗎?”

賀淼說,趙據現在是瘋子。

明湘哭的更厲害了些,“我們認識。”

趙據冷冷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你不想離開嗎?”她反問道,沾著淚水的眼眸一瞬不瞬望著他。

他心中不知為何,驟然一痛。

不動聲色移開目光,他答:“我不想。”

“為什麽?”

趙據停了會兒,他眉頭緊緊蹙起,眼底泛起血絲,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痛苦的事情。

他的模樣讓明湘不敢再多問。

可趙據卻淡漠道:“衛皇後害死了我阿娘,我什麽都做不了。”

明湘通過他的話,大概了解了他現在記憶停留在什麽時候。

她湊上前,用他的衣袖擦了擦臉。

趙據眉頭驀地蹙起,冷冷看著她,似乎是嫌棄,但不知為何沒說出口。

明湘啞聲道:“你可以去找別人,你的舅舅不會幫你嗎?”

明湘知道,趙據一向很器重何晟。

這些年趙家皇室幾乎沒有留下什麽枝葉,趙據血緣最近的,或許就是何晟一家了。

趙據嗤笑一聲,“他是個膽小鬼。”

“淑妃那女人和衛皇後沆瀣一氣、蛇鼠一窩,父親,父親他根本不會管這件事,甚至連大哥都沒了……”

“他們都沒了……他們都該死……”

他聲音恨意凜然又顫抖,仿佛是從牙縫中鉆出來。

他死死咬緊後槽牙,手指合拳,緊緊攥了起來,骨節發青,用力之大甚至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忽然,他覺得手背覆上了溫軟的事物。

明湘半跪在他身前,用手指輕輕的、一點點的掰開了他的手。

她不知何時散落的黑發,柔順地披在了她身前,光澤亮麗。

她額頭凝出的一滴晶瑩汗珠,順著她臉頰優美的曲線,墜落到了柔白的脖頸身前。

他的手從死死攥緊,到最後不得不被她打開。

然後她看到了那手心斑駁的血痕,剛剛止住了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她哭著將側臉貼在了他手心,就像那是什麽珍惜又易碎的事物。

溫柔又苦澀。

她的眼淚掉到了他手心裏,明明冰涼,卻讓他感覺像是被燙到一般,手指蜷了蜷。

心中更是驟然被無數刀刃切割般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