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哥哥和叔叔(九月初九)

回想起當年謝子安把信拍在桌上的聲響,老太爺的額角猶自跳了兩跳——子安這孩子,老太爺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大孫子,不覺感慨:只看現在這幅溫文爾雅的樣貌,誰能想到當年的他曾似個炮仗,說炸就炸呢?

過去二十年,不止子安長進了,他也有了改變——早年間多少他曾信以為真的原則道理,現今看不過都是個笑話。

比如他曾對知遇寄予的厚望。

次子知遇,其實為人也沒啥大的缺點。

他所有兒子裏,老太爺暗想:本就數知遇命格貴重。知遇日坐正官正印,原該是個官命——僅就八字而言,知遇原比他現做官的長子知道八字貴重有官運。

不然他當年如何會舍長子知道而獨重次子知遇?

外人只知道他寵妾滅妻,卻從不想“母以子貴”——他掙這份家業不容易,自然想將其交到最出息的子孫手裏。

老子雲:“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想朝廷開科取士都不挑嫡庶,他選個繼承衣缽的兒子,又何嘗需要拘泥於嫡庶?

思及此處,老太爺忍不住笑了:當年的自己可真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啊!

而子安當年的脾氣,也可謂是十成十地肖足了他!

老子的話沒錯,錯的是他的功利——他只以八字來論兒子良才,而忽略了“良才善用,能者居之”的下句“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的警告。

他一心培養知遇成才,給他和他母親阮氏長子嫡妻的待遇,殊不知卻養大了他們的心,最後釀成慘禍。

當年害子遠性命的看似只是阮氏,但根源在他,而知遇在其間也不是全然無辜——過去許多年裏知遇不修己德,不敬嫡母兄長,每回回鄉都頤指氣使,然後回京又煽風點火,兩面小人。

如此德不配位,知遇這輩子有命無運,科場無功,也不算冤!

現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當年回鄉時沒有把知遇留在京城,不然以知遇這二十年的背字運,只怕已是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如今知遇這房人在家鄉有宅有地,衣食無憂——他這個當爹的責任也算是盡了,撒得了手了。

人這一輩子啊,老太爺心中感嘆:真正是不能行差踏錯,不然害人害己不算,還會禍及子孫——他長孫子遠,可惜了!次子知遇,也可惜了!

聽到老太爺的嘆息,謝子安不覺挑了挑眉,斜睨了謝知遇一眼,心裏嘀咕:剛他二叔又跟他爺念叨啥了?

老太爺擡眼看到謝子安的動作,不覺好笑——都三十六歲的人了,卻還是和當年一般的小雞肚腸,見不得他跟他叔叔們親近。

想當年他告老還鄉家來本為的是知遇等子孫,但沒想最後得他衣缽卻是子安這個磨星。

真正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子安這樣的磨人孩子,他比他其他所有子孫加一塊兒都叫他操心——操心得他自己當年早已爐火純青的養氣工夫也因為子安這個孫子而更上層樓,簡直無法想象!

不信看看現在,子安今年都三十有六了,學問也算是有那麽一點了,偏就是這麽大一個人,統共就一個兒子還養不好,還得他這個八十多歲的老爺爺幫著養,娶兒媳婦也得他幫著長眼——唉,真是哪裏都少不了他!

“太爺爺,太爺爺,你吃!”

看到重孫子謝尚送到嘴邊的西瓜子仁,老太爺張嘴吃了,然後心裏那個舒暢就別提了!

幸而尚兒性子隨他,老太爺不無得意地想:乖順和軟,不似子安爆莽——養著不累。不然,他才不會給子安養兒子呢!

他一準地由著他自生自滅!

旁觀謝尚將她剝好的瓜子仁一粒粒送到老太爺嘴邊,哄得老太爺眉開眼笑,紅棗一邊剝瓜子一邊在心裏瘋狂吐槽:說好的不忘太奶奶苦守寒窯三十年——比戲裏面的王寶釧還多十二年呢?

結果事到臨頭謝尚這孝子賢孫當得卻是比屋裏其他所有人都積極都投入——謝尚,這個大豬蹄子!

十三房謝知微一家人第三個到。對於謝知微這個老來子,老太爺也是很喜歡的,他跟對待謝子安一樣,拿重陽糕貼了謝知微的額頭,然後又看小孫子謝子藝。

謝尚看到白胖的謝子藝,不自覺地就伸手去捏他的胖臉蛋,嘴裏念叨:“才幾天沒見,子藝弟弟好像又胖了!”

聞言老太爺第1001次糾正道:“尚兒,按輩分,子藝是你叔叔。”

“弟弟!”謝尚也第1001次地反駁道:“太爺爺,我爺爺是十三爺爺的長兄。自古長兄如父,十三爺爺家常見到我爹都叫大哥。”

“太爺爺,從這裏算,子藝可是我的小弟,該叫我大哥?”

老太爺講究人。他被謝尚當著人駁斥後並不跟謝尚拌嘴,他只把目光看向這筆爛賬的源頭謝子安,心說:看你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