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現世報(六月初八)

於氏扶著房門將堂屋的事兒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於氏是真沒想到,這剛得了兒子的繼子會變得如此硬氣——不,不只是硬氣,於氏心驚膽戰地回想:他竟是懂得了朝廷的律法,然後還能條條是道的當著面地給他爹頂了出來,頂得他爹下不來台不說還扣不下向來百試百靈的“不孝”帽子!

繼子這些話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於氏心想:一年前分家的時候,他可沒有這個能耐!不然這家不會這樣的分!

偶然間於氏的目光轉過炕頭上掛著的精致桃紅香袋兒,不覺心中一震——香袋是繼子拿來的,據他說是城裏謝家大爺給送的。

難不成,於氏恨道:繼子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跟謝家大爺學來的?

想起謝家大爺,於氏不禁打了個寒顫——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謝家大爺的爹、爺爺都是官兒,就是他自己,也是城裏有數的秀才老爺。

於氏不知道李滿囤是如何能結識到謝家大爺這樣的大人物的。但從逢年過節繼子拿家來的酒、點心、粽子還有香袋來看繼子與謝家大爺的交情極其不錯,很說得上話——只看今天繼子的談吐,開口閉口《大誥》、朝廷律法、十惡大罪,這裏哪句又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話?

所以,於氏想:李滿囤和謝家大爺交好,一準是沒錯的!

自古“民不與官鬥”。於氏一個只會屋裏橫的莊戶婦人,如何能不畏懼沾了“官”字的謝家以及謝家的當家人謝大爺?

連帶的,於氏也畏懼上了與謝家大爺交好的繼子——得了勢的李滿囤今非昔比,若是他借了謝家的力來報復她和她的兒孫們,可如何是好?

刹那間,於氏又恨又怕!

終於說出心頭憋屈許久的話,走出老宅的李滿囤一身輕松——從今往後他爹再不能動不動就拿“不孝”這頂帽子來壓他了!

至於他後娘,李滿囤嗤笑:一個永遠都躲在他爹身後挑事撥非的的長舌婦人,沒了他爹這把刀,又能生出什麽風浪?

再仔細回味一番剛剛的話,李滿囤心想,怪不得俗話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朝廷也要推舉讀書人,許秀才以上的讀書人見官不跪——這書裏的道理實在是太厲害了!

想他先前聽到他爹說他不孝時雖總覺冤枉,偏就是不知道如何給自己辯白,所以只能憋屈受著。但現在不過讀了半年的《大誥》,知曉了朝廷對於“不孝”罪名的具體論斷,再面對他爹,他就不但不再被他爹隨便的言語給嚇唬住,而且還能侃侃而談,引經據典地跟他爹講《大誥》說道理的與自己辯白,直辯得他爹啞口無言——比他當年被他爹無辜冤屈還甚!

雖然李滿囤說不出“知識就是力量”這樣的格言,但今天他正面剛他爹的底氣全部來自於讀書所給予的知識,故而李滿囤愈加堅定了得閑要多讀些書的想法——縱然不能考科舉,但這種肚子裏裝滿道理要啥就能往外掏啥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的美好!

族人們都住在一起,李滿囤很快地的挨家送好了喜蛋,只除了住在村西的他兄弟李滿園一家。

推著板車,李滿囤往李滿園家去,路過村裏井台時是不想迎面撞上正背著沉甸甸的菜筐汗流浹背地往家走的郭氏母女。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三伏天,即便是有意避過正午的陽光等申時才出的門,但在空氣都滾燙的室外待了一個多時辰,郭氏和李玉鳳身上衣裳的前襟和後背還是不可避免地汗濕在了身上,析出了鹽漬。

印象裏,李滿囤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辛苦勞作的郭氏,當即便有些怔愣。

郭氏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李滿囤的,一時間也是頗為驚訝。但瞧到板車上兩個半筐的紅蛋和三個壘疊在一起的空筐,郭氏雖然心中失落,但礙於周圍許多眼睛,還是竭力勉強笑道:“大哥,大喜啊!”

見狀,李玉鳳也緊跟著賀道:“大伯,大喜!”

“小弟弟是不是六月初十洗三?”

五月初一李玉鳳一腦袋紮摔在麥地裏的笑話早已隨夏日的雨水流傳到了全村——現村裏人人都知道李家三房的李玉鳳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小姐。

正是李玉鳳說親的關鍵時刻,不想卻出了這樣的事兒,郭氏如何能不著急?郭氏也知這事能傳這麽快必是有人居中搞事,其中最大的嫌疑便是村裏那幾個有女孩兒今年說親的人家。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李玉鳳的名聲已經被敗壞了!為今之計,還是要盡快地挽回名聲——女孩兒的花期就只這一兩年,可耽誤不起!

為了幫李玉鳳挽回名聲,這半個月來,郭氏每天都壓著李玉鳳同她一起去山頭菜地摘菜然後再故意地背著菜從人流不斷的井台前大路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