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別看李鳳鳴在大長公主面前舉重若輕, 話說得硬氣,其實她心中是忐忑的。

她根本就沒派過誰回魏國報信。

當年魏帝後經角力達成共識,讓李鳳鳴換身份和親, 本就是讓她在外自生自滅的意思。

大長公主不知她這底細, 從前又無權參政議政,所以才會被唬住。

若換成齊帝那老狐狸, 必能輕易察覺她的某些話根本經不起推敲。

國與國之間的交道, 人情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哪有那麽多感情用事。

齊國不能冒險同時打兩場國戰,所以才會向魏國遞交國書聯姻結盟;而魏國同意聯姻, 一樣是為了避免國戰。

魏國帝黨後黨撕扯多年,如今繼任儲君李遙地位不穩, 二皇子李運又虎視眈眈, 諸多內憂不解, 豈會妄樹外敵?

若李鳳鳴死於非命, 齊國只需說是病故或意外,派使節前往洛都道歉致哀時姿態放低些,魏國或許會有所刁難, 或許會提出苛刻的補償條件, 但不會輕易與友邦撕盟大戰。

早前李運就是知道魏國不會為李鳳鳴的生死輕易與齊國開戰, 在派度揚斐等人前來暗殺時, 才讓他們設法卷入齊皇嗣內鬥, 留下“魏人參與刺殺齊太子”的線索,想挑齊國這邊先動手。

但度揚斐懸崖勒馬, 沒有留下明顯證據;恒王在受審過程中毒發暴斃,也沒來得及交代出曾指使齊人刺殺太子的事。

所以李鳳鳴就算死也白死,魏國不會為她輕易開戰。她不過是虛張聲勢, 手中根本沒有夠分量的籌碼。

她很清楚,大長公主未必能看透這點,齊帝卻一定能看透。

至於齊帝會不會答應交易,要看他有多需要蕭明徹。這才是李鳳鳴如今真實且唯一的籌碼。

好在她賭贏了。

五天後,齊帝心腹近侍低調來到淮王府,當著她的面將衛城軍前鋒營兵符交給戰開陽驗收。

齊帝還讓近侍傳了口諭,命戰開陽自木蘭鎮飛驛啟程,快馬加急護送兵符呈交蕭明徹,金吾衛校尉方成率隊隨行。

茲事體大,當著近侍的面也不便多言,戰開陽領口諭,點了兩名王府護衛,馬不停蹄就出發了。

戰開陽走後,近侍對李鳳鳴傳了第二道口諭:淮王妃立即啟程歸母國省親,由大長公主率衛隊護送至嵐城。

*****

五月十七,齊北嵐城。

嵐城背靠映陽山,越山就是魏國;面對嵐水河,順流而行可通夏國。

這地理位置很微妙,一言不合就可能成為國與國沖突的最前線,不適合普通百姓定居。

所以它幾乎是齊國北邊一座孤城。本地長住人口很少,兵比民多,主要擔負防禦功能,也供魏、夏來齊的商旅們中轉落腳。

夏日黃昏的風有些燙,將衣衫熨得熱騰騰。

李鳳鳴站在城墻上,眺望夕照中的映陽山,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山那頭就是她的母國故土,是她最初的來處。可她望著那座山,卻看不到回程的路。

好在她本無似箭歸心,也不覺難過傷感,畢竟當初來時就知回不去的。

收回目光向城樓下俯瞰,寬闊的入城道盡頭,隱約可見一對威嚴高聳的國界柱石。

前年秋末,就是在那對國界柱石前,李鳳鳴被蓋上蓋頭,坐進了齊國迎親儀仗簇擁的喜轎。

那算是她和蕭明徹的初次相遇,但他倆都沒能看見對方的長相。

當時她並不好奇蕭明徹的長相,更不在意他是怎樣的性情。

那個時候,“齊國淮王蕭明徹”對李鳳鳴來說,就像嵐城對過往商旅一樣,作用只是中轉落腳而已。

她感激這人和這場聯姻為她帶來生機,心想若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定會傾力報答。

但也就僅此而已。

萬事走一步看一步,時機到了,她便會脫身離去。

今時今日,就是當初心心念念的脫身時機,只需順著嵐水河便能到達女帝姬平君治下的夏國。

可李鳳鳴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當初想象中那麽灑脫。

人生前十七年,她是大魏儲君。

十七歲到十九歲,她被幽閉在東宮,自己都不知自己算個什麽玩意兒。

然後,她遇到了蕭明徹。

過去這一年多,她不再是什麽儲君,也不再是“不知算個什麽玩意兒”。

大多數時候的喜樂悲歡都很簡單,很平凡。

食色性也,嬉笑怒罵;人前裝著萬般好,人後不藏小矯情。

像天底下所有鮮活而真實的人。

這段經歷讓她歡喜。

她喜愛這段時光裏的自己,也喜愛這段時光裏的蕭明徹。

眼下天高海闊就在咫尺,她知道自己一定還會遇到別的人,經歷別的事,重新擁有別的美好回憶。

她自信無論何時都能讓自己過得好。

但她知道,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說:李鳳鳴,在儲位和你之間,我選你。